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整个事件就像是经过某人精心策划过的一样,就连流言都被控制在有效范围之内。你是这座筒子楼里的骄傲,但唯独对于这件事,所有人都保持了缄默。
这座小城在时间停滞的虚无里蠕动,所有的宏大和悲哀都被吞咽进它的胃里,最后消失的不留下一丝痕迹。此刻忽然想起来,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一样,显得分外不真切。我尝试着去做一些微不足道的怀念,为你来过这人世留下一些证据。
我是从母亲的口中听到你离去的消息,那个时候想来仍旧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但接着,街坊邻居的脸上都弥漫着谨小慎微的神色使我明白这流言并不是空穴来风。巨大的荒谬感就是在那一刻击中我的,使我在生命的第十五个年头里头一次察觉到人竟然是这样一种脆弱的动物。倘若不是那日偶然间见到叔叔,那一夜白头的事实晃的人眼生疼,我会一度觉得你只是去了某个地方。
承建商留下烂尾楼在筒子楼的后面,废弃的建筑工地里,是一片被杂草渲染的灰。这之前,是奶奶家的小院。恹着的葫芦藤上挂过大小不一的葫芦,也有许多名目繁多的花花草草,换着季节装点过门庭。当我再度从外边的世界晃荡回去的时候,到处弥漫的只剩下污浊的生活垃圾堆。那些执拗的钉子户依旧不肯拆迁,固守在自己那一亩亩土地上,像是守着一座座孤岛。你家就在我家的楼上,窗户也都朝向临街的一侧,街对面就是太平间。许是这个缘故,这一带临街的商铺,也都是花圈店。
我时常会想象你大概总是一个人在做完功课的时候静静在窗边伫立,看着那些逝者的亲属在痛苦里徘徊挣扎。可是我又不能完全体察你的心情,在患了重病的情况下,这样的情景看多了难免使人伤感。然而你始终微笑着,似乎从来不对未来担忧。一如既往的在启明星升起的时候弹奏钢琴,把我从迷迷糊糊的梦境中拉回现实。一如既往的在我洗漱的时候,大声的背诵课文。一如既往的拿着奖学金,奋力的生活着,也同样优秀的让人妒忌。那时母亲时常批评我,数落我身上的种种缺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听得最多的话大概就是,你看看人家。
我当然喜欢看你,十八岁的你正是出落的亭亭玉立的时候,浅笑和眉毛恰如其分的挂在你的脸上,头发也干净利落的扎成马尾的样子。放学的时候,我经常在心里盘算着时间,希冀能够在楼道里遇见你。和你关系要好的是住在你家对门的那个女生,你们是同一级的,又在同一所学校,很自然的便成了要好的朋友。有次我故意落后你们一两拍,在后面偷听你同她讨论哪个男生倾心于你。她是比较成熟的,画着淡妆的脸和你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照,更是穿一些紧身的衣服用来凸显自己的身材。我会担忧你被她所带坏,所幸的是你不是那样随波逐流的人。
时间就这样晃荡着过去了,我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升学考试奋力挣扎着。我已经没有时间来关注你了,因为你那时要上晚自习,回家的时刻越来越迟,迟的甚至一周我也见不了你一面。我看着街边的枯树抽出新的芽,大片的野草仿佛在一瞬间冒出来。六月的天气和学校里枯燥乏味的试卷一样闷热,我看不见一丝对于生活的期许。在那个混沌的夏天里,我始终没有鼓足勇气对你说出哪怕是一句话。
中考还是如期而至了,不同于其他人,我只是平静而又坦然的接受了现实。我看见大片和我一样的学生走在马路上,身影拥促在一起,向着四面八方分散开来。就这样,转角便遇见了你,纯净明媚的笑着。那一瞬间,夕阳轻抚着你的青丝,天际映照着你的容颜。如同徐志摩在诗中写的那样,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寒暄几句,你始终微笑着。
后来仍旧是从街坊的流言里得知,你在考上一本大学后的一个月内因白血病不治身亡。
现在想来,一种巨大哀伤所汇聚成的杂然纷涌的思绪,令人怅然若失。就在我完全要淡忘那光景的时候,在这个天昏寂冷的下午,回忆如针扎般提醒我:十年青春,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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