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教札时及,足慰离索。兼示《论语》讲章,明白痛快,足以发朱注之所未及。诸生听之,当有油然而兴者矣。后世人心陷溺,祸乱相寻,皆由此学不明之故。只将此“学”字头脑处指掇[duō]得透彻,使人洞然知得是自己生身立命之原,不假外求,如木之有根,畅茂条达,自有所不容已,则所谓“悦”“乐”“不愠”者,皆不待言而喻。书院记文,整严精确,迥尔不群,皆是直写胸中实见,一洗近儒影响雕饰之习,不徒作矣。
某近来却见得“良知”两字日益真切简易。朝夕与朋辈讲习,只是发挥此两字不出。缘此两字,人人所自有,故虽至愚下品,一提便省觉。若致其极,虽圣人天地不能无憾,故说此两字穷劫不能尽。世儒尚有致疑于此,谓未足以尽道者,只是未尝实见得耳。近有乡大夫请某讲学者云:“除却良知,还有什么说得?”某答云:“除却良知,还有什么说得!”不审迩来谦之于此两字,见得比旧又如何矣?无因一面扣之,以快倾渴。正之去,当能略尽鄙[bǐ]怀,不能一一。
后世大患,全是士夫以虚文相诳,略不知有诚心实意。流积成风,虽有忠信之质,亦且迷溺其间,不自知觉。是故以之为子,则非孝;以之为臣,则非忠。流毒扇祸,生民之乱,尚未知所抵极。今欲救之,惟有返朴还淳是对症之剂。故吾侪[chái]今日用工,务在鞭辟近里,删削繁文始得。然鞭辟近里,删削繁文,亦非草率可能,必须讲明致良知之学。每以言于同志,不识谦之亦以为何如也?讲学之后,望时及之。
【背景简介】
邹谦之是阳明心学的重要传承人之一,他与阳明先生的交往经历,在黄宗羲《明儒学案•卷十七•江右王门学案一》有载:“初见文成于虔台,求表父墓,殊无意于学也。文成顾日夕谈学,先生忽有省曰:‘往吾疑程、朱补《大学》先格物穷理,而《中庸》首慎独,两不相蒙,今释然,格致之即慎独也。’遂称弟子。又见文成于越,留月余,既别而文成念之曰:‘以能问于不能,谦之近之矣。’又自广德至越,文成叹其不以迁谪为意,先生曰:‘一官应迹优人,随遇为故事耳。’文成默然,良久曰:‘《书》称允恭克让,谦之信恭让矣。自省允克如何?’先生欿然,始悟平日之恭让,不免于玩世也。”
施邦曜在《阳明先生集要》一书中就此文有评曰:“人只是未尝实见得是,为己为人,俱要铺张增益,究至人已两受其害。还淳返朴,此是救时大学问。”
【译文】
你的教案及时的送到我这里,足以宽慰我现在离群索居的孤独。又看了你写的《论语讲章》,写的真是明白,痛快,足以阐发朱熹注解都所没有触及到的深意。学生们听了,应该会有良知油然而感的人。后世,人心陷溺,祸乱相连,都是因为圣人之学不明的缘故。只需要将此圣人之学从为学的头脑处指点的清楚明白,使人们清晰的明白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再向外求取,就好像树木植好了根,那么将来长得茂盛条达,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明白了这些,那么所谓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些感觉就不言而喻了。书院里面教授的文章,整严精确,跟别的书院完全不同,都是在讲自己体悟的东西,一改近世儒者咬文嚼字,揣测,雕琢文字的陋习,真的没白浪费时间。
我最近对于良知的感觉日益的真切,简易。从早到晚的跟同志们一起讲习讨论,就是没法把良知这两个字解释的清清楚楚。只是因为这良知,每个人都有,即便是最愚笨根性的人,也是一提就会醒悟。如果说到极致,即便圣人,即便天地,也不能穷尽,因此这两个字,真的是能够包罗一切。世上的儒者有很多质疑良知学说的,说只是良知两个字,根本不能把道涵盖完整,还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实际的见到自己的良知。近来有乡党里面的大夫请我去讲学,对我说:你除了良知之外,还有什么可讲的么?我回答到:除了良知,我还有什么说的!不知道最近以来,谦之对于良知两个字,体悟的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吗?没办法当面好好聊聊,一肚子话都说给你听。正好黄正之去你那里了,应该能略尽我的心意,就不一一去说了。
后世最大的问题,是士大夫都在用虚文互相欺骗,根本不知道人应该诚心实意。流弊,积习成风的情况下,即便有些人有忠信的品格,也被迷惑,陷溺在其中,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学错了。因此,用这种方法为学的人,做儿子不能孝,做臣子不能忠。流毒遗祸,百姓动乱,这还没到头呢。现在我们想要挽救这种情况,只有返璞归真是对症的药。因此我们这些同志们用工夫,一定要鞭辟近里,切中要害,删除消减那些繁文才好。但是鞭辟近里,删减繁文,也不是草率随意就能做好的,必须要讲清楚致良知的学问。每次跟同志们聊到这些,不知道谦之你觉得怎么样?还望你讲学之后,有空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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