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

空寂

于大爷今年六十八岁，眼不花，耳不聋，身体还算硬朗，没有太多的嗜好，常年以土地为伴，孩子们都已成家，他的日子过得倒也轻松自在。

只是美中不足，老伴两年前因病去世，孩子几乎常年在外，家里只有一只叫“大黑”的狗，与他为伴。

儿子几次三番劝他放弃土地，还举例说明，前几年有谁家退耕的，这几年又有谁家也退出耕地。

他嘴里搪塞着答应，再种几年吧！现在还能干。

其实，除了留恋泥土的芳香之外，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秘密。

闲暇的时候，他喜欢到村子周围转一转，在小河边，在田埂上，似乎都有老伴忙碌的身影，挥之不去。

劳作之余，坐在自家的地头，望着远处一处长满青草和野花的地方，和长眠在此的老伴话着家常。

“真得说你，要不说你没有享福的命呢，日子越来越好，你却走了。那次咱儿子电话里说，他现在升职了，是个多大的官我也不明白，他说在一个外国人的公司，必须天天说外国话，你说，他小时候中国话都说不利索，还能跟外国人说话。哦，忘了跟你说，那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亮亮，也娶媳妇了，听说是个外国媳妇，老家是叫什么“挝”的，这么怪的国名我也记不住。反正媳妇留不留得住，要看运气了。”

唠着唠着，就打起了瞌睡，被路过的人喊醒，这才恍然从梦中醒来，起身回家。

还没到门口，就能听见门里的大黑撒着欢地跳，迎接着主人回家。

他刚把门打开一条缝，大黑“嗖”一下窜出来。“你自己在家闷坏了吧！回头我再去抱个小仔子回来，你俩做伴。”

大黑好像听明白了老于头的话，连蹦带跳开心地摇着尾巴。

“就知道摇尾巴，你要是会说话多好，咱俩可以说说话，就有陪我唠嗑的人了。你说，我儿子会说外语，你怎么就不能学一学人说话呢？真是笨呀！”

他一边和大黑说着话，一边动手做着晚饭。

吃完饭，大黑在他脚边卧着，他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放在面前，这样如有来电，就能第一时间接听。

然而，小小的手机仿佛故意跟他作对，屏幕一直黑着脸，纹丝不动。

他眼睛看着电视，不时瞄一眼手机，手轻轻地抚摸着大黑，就像抚摸着小时候的儿子，脑中浮现着儿子的样子，从蹒跚学步，到长大成人，不停转换的画面，让他时而欣喜，时而担忧。

奈何，自己鞭长莫及，又帮不了孩子什么，何况年龄已大，能给孩子的，只有精神上的支持。

等了一晚上，没等来儿子的电话，他心里空落落的，没办法，孩子可能今天比较忙，也可能上班太累，不等啦，睡觉！

就这样，在希望和等待中，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年。一天偶尔翻日历，农历腊月初六，他心情顿时好起来。进入腊月，意味距新年已经不远，新年放假，家里就会热闹起来，有了烟火气的家，才有家得味道。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暖暖地照着，没有一丝风，他心情特别愉快，想着出去溜达一圈，既是享受冬天难得的好天气，又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事要去办。

即使是这样的好天气，街道上也冷冷清清，没有几个行人，偶尔过去也是行色匆匆。

他不由暗自感叹，过去在墙边晒太阳的人大多都已不在，在马路上追逐嬉戏的孩子们，多数也跟随在外的父母，去了城里上学。留下的宁愿在家看电视打游戏，也不喜欢出门。本来就已经没有多少人的村子，显得更加冷清。

走着，走着，只见村西的老李脚步匆匆，一脸严肃地走过来，也没有跟他打招呼的意思。

“老李头，这么着急干嘛去？”他喊住只顾低头走路的老李。

“这不是去钱家吗！老钱过去了，他老伴去串门回来的时候，人都凉了，他的孩子要晚上才能赶回来，这不是，去帮着安排一下后事，总不能让逝者在床上晾着呀！”

“说的是，你快去吧！”看着老李的走过去的背影，他心里不由生出一丝悲凉。

虽说是要奔八十的人了，历经尘世沧桑，已看淡生死，然而，死亡带来的压抑总让人心里像堵了块东西，透不过气，也搅乱了他今天的好心情。

老钱虽说有两儿一女，临了还是独自一个人走的。他苦笑了一下，难道老钱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

唉！不想那么多了，活一天就赚一天。想到这里，他嘴里哼起喜欢的京剧《空城计》，我站在城楼观山景……

他继续悠哉悠哉地走着，路北的张家，大门紧闭，一只去年春节挂上，已经失去颜色的红灯笼，为失去另一只，在那里黯然神伤。

“唉！这一家人，一年也就在家待十天左右，可惜了这么好的房子，无人居住。”他感叹着，惋惜着。

走到路南的李伟家门口，他站在那想了一会儿，这小子两年没回来了吧！听说做生意发达了，也许永远不回这个小地方呢。

他走过去，摸了摸锁头，锁都锈住了，再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得开。

变化真快呀！从什么时候，祖祖辈辈离不开土地的人，已变得不像他们的祖辈、父辈，他们对土地的爱已渐渐流失殆尽。

他们，在城市里待久了，已没有了粗糙的皮肤，纯朴的乡音也变成了逐渐标准的普通话。

这无数的变化，让他百思不解。外面的世界真那么精彩，吸引着人们争先恐后往外走。使村里那么多装修精致的房子，成为了一座座空屋子。

他一路寻思，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家地边。望见了那片已经枯黄的草地，还有被荒草包围的坟丘。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想做的事，是来告诉老伴，马上新年了，她自己孤零零地在荒郊野外一年，新年就可以回家了，那时，孩子们也都已回来，一家人马上就可以团圆。

想着，想着，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串串火红的鞭炮，孩子们满面笑容地忙碌着，满满一桌让人垂涎的美味，香气氤氲整个房间，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切，喜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