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大奔在凹凸不平的山道上颠簸着驶入这个沉唾了三十年的小山村,从车上走下一位四十多岁老板派头的人,他西装革履,我手提着人造革皮包紧随其后,多方打听,几番周折,我们终于迈进了一家农户的大门。“喂,有人吗?这是董世清老人的家吗?”
说话间,土坯房里间走出一位老人来,拄着拐棍,鸭脖伸成鹅颈,不速之客在他眼里还是一个模糊的身影。老人与世隔多年,见人只是摇头晃脑,含糊不清地唱着无词歌。“你是哪个呀?我不认得哩。”董世清说了一句话如同石破天惊,令前来看热闹的人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三十年了吧,老人哑了三十年,今日开口讲话了,岂不怪哉?
“大伯,我从义乌来,我是崔永贵的儿子。”老板抓住董世清瘦骨嶙峋的手,使劲地抖了几下,然后扶老人坐到椅子上。他从我手里接过一张泛黄的圆球牌烟盒纸,说:“大伯,这是您写的地址姓名。”我也连忙在一旁介绍说这是我们的崔经理。
“不记得了。嗬嗬哟哟,我也看不见了。”老人只顾摇头晃脑,限泪也掉下来了,用手乱抹一通。我在一边急的直跺脚,说:“既不记得,又不看见,那可怎么办啊?”“不急不急,慢慢来。”还是当老板的临阵不乱,沉着应战。
“我能写。”好啊!我眼前一亮,包里的纸如变戏法一般飘到桌上,拔了笔帽的笔塞在老人手里。董世清颤抖地摸索着,按住纸,凭着他的感觉,“刷刷刷”地写起来,和刚才比起来判若两人。围观的人视为奇迹,小声地念叨着“施——惠勿——念,受……”“受恩不忘”,我快言快语,想卖弄一下自己,不巧出了一个大洋相——老人后面写的竟然是“受之有愧”四个字。
“您何愧之有呢?大伯,惭愧的是我老爸,他不该接受您的钱。”老板说。
我捂着口鼻,总想早点做个了结,还真有些不适应土坯房的环境,特别是鸡埘边的味儿。忍一忍,问他:“这么说,你老已经知道我们今天的来意哟。请问崔董当年写给你的纸条还在吗?”
“我不晓得么事妻懂夫懂的。”
坐在一边的老板端详着老人写的字,特意将嘱咐他落款的那三个字,对照起来,笔迹无讹,如出一辙,便接过老人的话题,说:“大伯,我讲话你懂不?他说的崔董是我老爸,是公司董事长。我老爸呀,那一年丢了车费钱,蹲在车站门前哭,多谢你老赞助了路费。当年还写了个欠条给您。”
“那钱人家压根儿就没指望你老爸还,欠条我早就烧了。”
“我来还钱,你老怎么能说受之有愧呢?”
“唉呀,别提了,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那丑婆娘,还骂你爸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来还钱,我不’受之有愧’?反正我们现在两清了,谁也不欠谁,你走吧,不留你了。”
“不!大伯,是我们欠您的。你们骂得好。您没有儿子,我可以给您当儿子;您没有房子住,跟我去义乌,我来供养您。”“我都快死的人了,别浪费你的宝贵时间了。我再说一遍——我不留你,你们赶紧走!”董世清的拐棍头把桌边叩得一阵乱响,花白的胡须颤动起来。
崔经理的要求一概被董世清拒绝了。不过,八个月以后,一条全长11.25华里的水泥路通到了董世清所在的村部,路牌上刻着董世清的名字。
有人说开了路牌的来历。一说:浙江义乌的崔永贵老板曾经到此收购山货,途中落难遇董世清所救,后辗转新加坡,归国后为答谢恩公,命其子前来了此夙愿,以恩人的名义修成此路。一说:鄂东山区董世清当年家中无米下锅,为解断炊之急,卖掉母亲赔嫁项箍一个,父亲珍藏的银元四块,共得22元钱,分文未留全部资助了崔老板。董世清一家人苦不堪言,父母相继病故,他自己妻离子散,众人都说他被骗了,他从此也就哑口无言,几乎成了半个残疾。
皇天有眼,我也见证了奇迹的出现——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山路铺了水泥以后,董世清老人能出口成章,甚至丢掉拐棍走路了。但他从不告诉人,自己“被骗”的经历,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摩挲着那块路牌,点头自语:“他,是一个好人,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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