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小酌后的深聊。
我的一位女性朋友M,36岁,聊着聊着,静默片刻,突然开始流泪,一股悲伤弥散开来。我深深地觉察到,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虚无感。
M表面上,过得非常不错。从小听从父母的意愿,一路乖乖学习,读了父母为她选择的大学和专业,在父母托关系安排的某事业单位工作,现在已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丈夫是父母考察看中的一名部队系统军官,虽少些情趣,但稳重踏实,前途光明。
所有人都觉得她人生顺畅,生活无虞,父母也对她当下的状态非常满意,但是她却很难感知到这种好。
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空虚感,一种深入骨髓的发虚的感觉,日日盘旋,但她很少愿意去触碰这个感觉。
她并不喜欢事业单位这份工作,虽然稳定轻松,但枯燥单一。她曾想辞职去一家充满活力的新媒体公司,她父母坚决反对,苦口婆心地劝她放弃那些妄念,别走弯路。
可是,M说,一生都活在父母的智慧和指导下,看起来已经获得了理想的职业和婚姻,但谁能知道她没有犯过错的痛苦?所有的“对”都是他人给予的帮助,而非她活过的证据。
她在这没有留过痕迹的人生中焦灼,甚至她不清晰自己想要什么,究竟是谁。
和M的故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的另一位男性朋友C,对自己的儿子忿忿不平。C身处某机关要职,安排大学毕业的儿子去某街道政府工作,儿子坚拒,认为庸庸碌碌虚度人生,想和几位同学一起创业。C对儿子的女友也不满意,儿子却情有独钟,对C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几次相亲都黑脸以对,C也无可奈何。
C对儿子说:“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给你安排的工作,你不干这个能干什么?创业失败率那么高,去企业打工又辛苦又不稳定。婚姻上,你要听我的,别走弯路,以后你就知道我是为你好”,然后加上一句“你要调整自己的心态去认清现实,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作为结尾。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M的父母和C在干什么,他们在用“恐惧”给孩子洗脑 —— 你的选择肯定是错的,我不想让你走弯路,你出去就会饿死,你选择的婚姻也不会幸福。
我想讨论的是,为什么现代很多年轻人,都会抗拒被安排的“顺畅”人生。
或者,也可以是这个问题。在现代大多数人温饱已解决的情况下,一个人活着,他最需要什么?
我的答案是,人最需要自我存在感。也就是“我”的意志真正得到贯彻的感觉。
存在感不足,人就会焦虑。
M的空虚感,可以说是找不到存在感,本质上也和人的死亡焦虑相似。按自己意愿,饱满活了一生的人,是相对比较能够坦然面对死亡的;而虚度了一生的人,会有很深的死亡焦虑,特别怕死。当人到中年,身体开始走下坡路,而时间也变得开始紧张,这时没精彩爱过活过的人,就会担心自己这辈子荒废了,并且很可能都没机会弥补了,因此会产生严重的危机感和虚无感。
一个人最基本的焦虑,就是来这世上走一遭,几十年后却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来过。
所以,如果是被安排的人生,哪怕它再完美无缺,如《楚门的世界》中的楚门,那也不是“我”在使用“我”的意志建立的东西。如果“我”的生命不是在“我”的意志之下建构的,那我生命的能量就无法被看见,“我”的存在感就会被严重削弱,结果会是巨大的空虚和焦虑。
美国著名的存在主义心理学家欧文·亚隆说,每个人都要直面人生的四个根本命题:死亡、孤独感、自由与责任,以及生命的意义。
当生命将被死能量彻底吞噬前,你是否饱满地体验了生能量?
而越充分活过的人,越不容易有死亡焦虑,也越理解生命的意义。只要你的生活是基于你自己的意志和选择,那么,哪怕你经历的大多都是困难、情伤和坎坷,到年老你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焦虑感,而是觉得自己这辈子总体上来说还“值得”。
即便眼前是可能的弯路,即便现在深爱的人不一定能走入婚姻,即便辞职就等于未来辛苦曲折漫漫,甚至即便最后自己真的吃足了苦也未获得世人认为的圆满,但你这个人本身,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因为你真的活过,你的存在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充分的确认,所以空虚和焦虑都会大大的减弱。
我想到了心学大家王阳明,王阳明在临终前,指着自己的心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王阳明最初的选择不为别人所理解,但一直按照自己内心的意愿努力着,寻求成为圣贤的答案,最后悟出了“知行合一”的道理。
知行合一,他如何知觉,就如何去做。他按照自己的内心意愿行动,真实不虚。真实地活着,很需要勇气。他的生命能量彻底被看见了,因而是全然的光明和满足,没有任何死亡的焦虑。
引用的现代舞创始人玛莎·格雷厄姆的那段话:“有股活力、生命力、能量由你而实现,从古至今只有一个你,这份表达独一无二。如果你卡住了,它便失去了,再也无法以其他方式存在。世界会失掉它。它有多好或与他人比起来如何,与你无关。保持通道开放才是你的事。”
我思,故我在;我知,故我在;我是我所有故事的总和,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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