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 （一）

九月初，慵懒的午后，陌南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和同事们围坐在一个大桌子旁安静地看着报纸。这是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女同事很多，基本都是四五十岁的阿姨。

大家看报纸累了，就闲聊一会，大多是聊聊自己孩子的事，也顺便问一下陌南有没有男朋友，她们都热心地想给她介绍。聊天累了，有的阿姨就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给女儿织毛衣。闷的时候，大家就一起做做健身操。

她所在的这个部门不是单位的核心部门，只是辅助性的，所以很清闲，也很稳定。这是家人给她找的工作。因为她是单身，单位还在附近给她安排了宿舍。

多年以后，这里让陌南印象最深的，都是无数个午后，温暖而惬意，又有着临近日暮的忧伤。安逸的日子会麻痹人的神经，陌南常常有一种幻觉，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她不知不觉变成了对面五十岁的阿姨。

陌南以前学习一般，参加工作后能力也平平。好在也并没有多少工作量，而且因为她打扫卫生、烧水都很勤快，同事阿姨都很喜欢她。陌南不善于和人沟通交流，但是没关系，这里的同事很多都是外向型，她们说话，她静静地听就好。

在这个大环境里，总有不太协调的人。有一个男同事叫李鸿，三十多岁，瘦瘦的，语速很快，走路带风。和部门其他人不同，他总是比较忙，可能是因为能力比较强，很多活都压在他那里。他总抱怨：唉，我们这里真是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他对她比较关注，她心里明白，并不是因为她优秀，而是因为她年轻。刚入职的她只有二十三岁，又比较听话。他负责单位的一些宣传工作，有时需要用绘图软件来给图文排版，早想培养一些新人，但被办公室那些小姐姐们拒绝了，只有她听话地学。他拿给她一些书，对她说：平时不要像别人一样聊天，利用空闲时间多学习一下。

有一次，因为北方的冬天太冷，而暖气还没有来，她在电脑前右手拿鼠标练习绘图，左手放衣服兜里，被李鸿一顿训：这也是在咱们单位，在外面公司要是上班手放兜里，早就被领导批评好几回了！

李鸿总是伤感地提到外面。他说如果再年轻几岁，好想去南方公司实现自己的理想。在她眼里他很成熟，也很有前途，但他因为年龄等原因，觉得自己已失去很多机会。这竟然让她产生了一些同情，但她对他还是敬而远之，觉得他远不如那些阿姨亲切。

他给她讲课时讲得很细致，对她要求也很严格。花了几个月看书自学，加上他的耐心指导，她慢慢学会了绘图排版软件，也能分担一些活。看到她的进步，他比较欣慰，还高兴地夸她聪明。

他很向往“外面”，而当她后来真的决定要去“外面”的时候，他却多次善意地劝阻。他说：陌南，你的工作没有突出的表现，人又不是能说会道，你不适合去外面，咱们部门是最适合你的。

她在部门待了两年，已经25岁了。这个年龄，在家乡这个小镇，父母和周围的人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急。爸妈时常催她结婚，她被催得心里也着急，嘴里却不耐烦地说：“总是催催催，没有合适的，我和谁结婚？”

她的想法很简单，在这里安心工作，结婚后过平静的日子。现在工作已经确定，她就只期待着自己的另一半了。这时，她认识了陈枫。他是刚刚来到单位的研究生，来了之后就注意到她。陈枫个子高高的，文质彬彬，看起来很开朗。他有时来她们部门，有时单位一起排练节目又能遇到，就慢慢熟悉起来。

一天周末，她去单位附近的学校闲逛，刚好遇到陈枫，就一起散步，边走边聊。因为是一个单位，所以即使她不健谈也不愁没有话题。那时正是秋季，有的树叶变成金色，有的变成红色，很美。都说秋季是萧瑟的，严肃的，但在她看来，秋天是任性的，风一吹，满天飞舞的黄叶，绚丽的色彩像是在燃烧。

走累了，她想坐一会，但是校园的长椅上比较凉。他细心地看出她的犹豫，就把外套脱下来放在椅子上说：“坐我衣服上啊”。她又害羞又觉得温暖，感觉脸上发烫。分开的时候，他要来她的QQ，下班后就和她聊几句话。

如今，她已经忘记陈枫是怎么向她表白，她又是怎么答应他。只记第一次约会时，他送给她一串手链，给她戴上。它是由绿色的玉石珠子串起来的，搭配着白水晶。她的皮肤不是很白，反而是他的皮肤很白，这让她有一点自卑，陈枫却说他喜欢小麦色的皮肤。他的脸线条柔和，带着一点阴柔的美，又带着一点稚气，让她产生一种时光倒流，自己还在花季的错觉。

后来，她知道陈枫多年前因为一场意外差点死去，很害怕以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就送给他一个玉石做的护身符吊坠，祈祷他能平平安安。

那些日子，不爱打扮的她喜欢上化淡妆，那会给她一点自信。但她明白美是易逝的，所以又觉得心慌。陈枫的爱好很广泛，看到他喜欢运动，她也开始练习打羽毛球，看到他喜欢读书，她也开始读书，似乎被注入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她渴望把自己变得更好。

单身宿舍那层住着一个叫倩的女孩，给人的感觉比较怪，基本不和别人说话，而且在脸上涂了厚厚的粉，显得脸色苍白。后来听那些老同事说，她是因为喜欢一个小伙子，但人家拒绝了她，心理受了刺激变成这样的，已经好几年了。陌南对她既有害怕，又有同情。这天，倩的爸妈过来把女儿接回家里了，因为多年的心理问题让她没有办法再继续工作。她不由得想，如果陈枫有一天离开她，她也会这么伤心吗？

陈枫最触动她的就是那种活力，他身上有一种朝气，如同温暖的阳光，那是性格沉闷的她不具备的。倩的面容像寒冷的冰雪，心里却是一团火，几乎把自己烧毁了。陌南看着倩空空的宿舍，告诉自己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像倩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