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天堂

她的名字叫舍儿。

3岁那年，母亲把她送到农村的外婆家，便离开了她，远嫁他乡。她很贪玩，常常忘记回家的时间，外婆就绕着这个叫百合的村子大声地唤着舍儿的名字，漫山遍野的百合花丛中晃动着舍儿娇小的身影，她总是安静地走到外婆面前，被外婆牵着手领回家。

与外婆相依为命，艰难度日，故去的父亲和远嫁的母亲在舍儿的脑海里早已一片空白。舍儿十岁那年，外婆把她蓬乱的长发梳理干净，用红头绳高高地扎起来，舍儿清晰的脸部轮廓就显现出来，尖下巴，高鼻梁，还有一双空空洞洞的大眼睛，安静而又孤独地洞察着这个世界。

外婆给舍儿采上满筐的百合花，舍儿就背上它，沿着盘山路到山下的小镇去卖。那一篓还没有脱掉露水的百合花在舍儿窄小的背上悠悠地摇着，打湿了她的白棉布上衣，偶尔也会有一片百合花瓣镶嵌在小路的中央。

舍儿背着她的百合花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寻觅，她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来去匆匆的男男女女，仿佛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百合花，卖吗？”一个男孩子腼腆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她回过头，显得不知所措，“一块钱一支”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到。她害羞地低着头，直到男孩子把一枚硬币塞到它的手里，她才感到手心里的湿热。舍儿抬起头，看到了男孩子俊俏硬朗的脸庞，她觉得这是她见过的最精致的雕刻。

罗杰终于买到了一朵百合花，从一个穿白棉布上衣、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的小女孩手里。他的心再一次在希望中开腾，今天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孩的生日，百合花是那个女孩最爱的花。罗杰从小就被那个女孩安静而甜美的微笑深深地吸引，但他一直没有勇气去表白。他想象着今天会发生的事情，心跳个不停。

他远远地看到身穿紫色连衣裙的她走下公交车，正要穿过马路，他想叫她的名字，然后把百合花送到她的我手里，她一定会很高兴，还他一个甜美的微笑……他这样想着，禁不住去看那紫色的女孩，她站在马路中央东张西望，焦急地寻找着什么，一种想赶到她身边的冲动让罗杰脚步加快了许多，就在这时候，一辆红色夏利从罗杰身旁飞快地驶过，向那紫色娇小的身影冲过去，一瞬间像一股红色的火焰冲击烧灼一只紫色的蝴蝶，她飞起来，在半空中撞击、挣扎，最后无力地跌落在地上，完成生命中最后的飞行，鲜血像一股温泉从她的腹部流出，罗杰能感觉到那血的气魄，这种气息包围着他的全身，让他无力挣脱，手中洁白的百合花凋零在这红色液体上，失去了它幸福的意义，浸染成令人恐怖的黑红色。

罗杰失魂落魄地狂奔着，想把满腹的泪水变成周身的汗液，让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感觉到痛苦的滋味，苦涩的，看不到未来的颜色。

舍儿还在那条青石板路上守着她的百合花，正午的阳光已经把露水晒干，那筐百合花怏怏地低下了头。她远远地看见清晨来买一朵百合花的那个男孩子怔怔地走过来，舍儿突然感觉到有些不知所措，她颤颤地问道：“你……还要买百合花吗？”罗杰没有说话，恐惧已经把他的心口填埋，无法宣泄，无处告别。他瘫坐在舍儿的面前，埋头嘤嘤地啜泣，一双温和纤柔的小手在他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摸，让他感到些许的温暖。

女孩的坟墓被她的父母安置在山顶，旁边有一条绢细的小溪无声地流淌。

舍儿和罗杰找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小小的坟头已经长了一丛嫩嫩的青草。墓碑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女孩甜甜的笑脸。他们俩在坟墓的周围种了一圈百合花，罗杰说，他想让这一片绿地变成百合花天堂。舍儿看着他，他的眼睛柔情似水。

舍儿总是在周末的两天到镇子上去麦百合花，罗杰便来陪她，出售仅有的几朵百合，收入微薄，但舍儿仍是幸福的，因为有罗杰。下雨的时候，他们在屋檐下听雨，罗杰会弹着吉他，唱一些忧伤的老歌，这些老歌在雨中萧瑟，常常让舍儿想起已故的父亲，那已经是遥远的记忆。

无数个周末过去了，舍儿总是盼着周末到来。

舍儿背着她的百合花在青石板路上叫卖着，“舍儿”，她回过头看见罗杰远远地叫着她的名字，“干什么？”“跟我来。”罗杰拉着舍儿的手来到郊外的火车轨道上，默默地走着。

“舍儿，我要走了。”

“去哪里？”

“北方，很远的地方。”

“去干什么？”

“读书。”

“我会想你的。”

两列火车相对而来，罗杰拉住舍儿夹在中间，火车呼啸着擦肩驶过，风把舍儿背上的百合花吹起，在空中飞扬……

“罗杰，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火车呼啸声淹没了舍儿的声音。

罗杰真的走了，在北方一所艺术院校学习油画。舍儿总是用稚嫩简短的文字给他写信，告诉他，他们的百合花天堂的规模在扩大。罗杰只在每年的节日里给舍儿寄一些漂亮的贺卡。

舍儿每年都在那个小小的坟墓周围种一圈儿百合花，六年种了6圈，舍儿已经17岁了。有一天，她收到了罗杰的信，她已经5年没有见过罗杰了，但她总是给他写信。罗杰在信中说，他的油画在一个大型画展上展览，邀请舍儿去参观。

舍儿坐上北上的火车，一天一夜的旅行，车窗外闪过的旷野和黑夜中星星点点的灯光让她感觉到无助。终点站到了，舍儿走出站台时，罗杰站在远处等她，跟5年前一样，他的眼神忧郁中透着爱怜，只不过多了几分成熟和自信。

展览那天，舍儿第一次看到罗杰的画，看不到边际的百合花丛中一个女孩静静地用一双安静而忧郁的眼神守望这个世界。舍儿突然感觉到疼痛，周身的毛孔都被牵扯。

在那个北方城市逗留的那几天，罗杰带舍儿走遍了每一个角落，北方晴朗干净的天空不会阴雨绵绵，但却让舍儿感到孤寂。

这个城市有一座哥特式大教堂，是舍儿喜欢的，舍儿走进去时、罗杰站在她的身后，手搭在她的肩上，让她感到神圣而庄严。

“许个愿吧。”罗杰说。

“我只想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子，天使会不会流泪。”舍儿就望着耶稣，默默地闭上眼睛。

舍儿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促使她离开这里。她站在宾馆房间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这个城市不夜的霓虹，罗杰轻轻地推开门，舍儿回过头，一双大眼睛像要穿透罗杰的身体，这样的眼神让罗杰有些不知所措，他把一张CD推进机仓，是莫扎特平衡的有韵律的小夜曲，整个房间一片温馨静谧。

“罗杰，抱抱我。”舍儿祈求的眼光从黑暗里传达给罗杰。罗杰走过去，用有力的臂膀拥住舍儿娇小的躯体，舍儿把头深深地埋进罗杰的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棉布衬衣。

“舍儿，不要哭。”罗杰双手捧起她的挂着泪痕的脸，双唇贴在她的脸上，一种涩涩的苦痛传遍他的全身，他紧紧地抱住舍儿，让舍儿脆弱的心得到一点慰藉。

夜，浓浓的夜，弥漫了整个城市，舍儿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罗杰。”舍儿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对面的床上应了一声。“我常常梦到百合花天堂，那里没有上帝，没有天使，只有我和你。”

“舍儿，我还想抱抱你。”罗杰从另一张单人床上坐起看着对面床上的舍儿。

舍儿沉默着，罗杰下了床，坐在舍儿的床边，双手抚摸舍儿冰凉的身体，他抱住她，亲吻她的双唇、脖颈，她的温柔和他的狂野扭在一起，他压迫她的身体，深入她，撞击和缠绵。舍儿感觉到疼痛，多年来在罗杰身上找寻不到的快感在那一刻轰然倒塌，罗杰最终无力地倒在她身上，他的汗水和她的泪水，浸湿了无边的暗夜。

黎明，天边微微泛红，舍儿悄悄地离开酒店，打车赶去车站赶最早车次。

离别是那样平淡，不需要用“再见”两个苍白的字眼来诠释。

当火车驶出那个北方洁净明快的城市，舍儿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双眸闪着泪光，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南方小城温润潮湿的空气是舍儿所喜欢的。她赤着脚走在田野里，红的、白的、黄色的野花丛中成双成对的花蝴蝶出没其间。空气中渗透着泥土的芳香，舍儿远远地就看到她的那一片百合花花园，她的腿轻飘飘地？不由自主地跑起来，清风把素白的长裙吹起，吹散了舍儿乌黑柔顺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