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外公

      转眼间，外公已经离开我们六年之

久，这六年里，我们搬了几次家，每一

次好不容易习惯一个地方，又得搬去另

一个地方。不像曾经，外公健在的时

候，我们一家儿住在乡下，小小的用石

头盖成的房子，简陋却十分安稳，可如

今已经被拆迁再也回不去了。那里记载

了我们所有的回忆，也是外公最后的归

宿。

      外公去世的那一年，我正是无比叛

逆的时候。当时，我和父母闹脾气，硬

是没去外公的葬礼。现在想来，自己是多么愚蠢，以至于后来每每想到外公都

会想要掉眼泪。曾经总是以为自己还是

个孩子，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可回过

头才发现也许别人会原谅你，可有些事

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

      我想我去外公的感情是复杂的。他

去世以后，我才发现我都没有认真地和

他交谈过。他总是那么不善言辞，只会

咧开嘴，笑出一排大大的牙齿。他不会

像其他的老人那样喜欢抱孩子逗孩子

玩，在我看来他更喜欢待在自己的世界

里面。可是他又会把水果藏起来悄悄地

塞给我，然后发出像孩子一般的笑声，

如同是跟同龄人分享一般，也许他和我

一样都是个孩子。所以我觉得他既熟悉

又陌生。

    我和他在一起生活了近十五年，可我

从未察觉他是如此地孤独，现在长大了

才由衷地体会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他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工作。但

是比起其他家的屋子，我家小石屋旁似

乎多了很多生机，这多亏了他。屋子旁

夏天会盛开一小片金黄色的向日葵，旁

边还有几棵香蕉树，都是他种的，他还

会给外面编一圈好看又实用的篱笆墙。他还养了一头牛，牛棚的外面种满了葡

萄和柑橘，我们村里的小孩子一到葡萄

成熟的时候就会爬上柑橘树去摘葡萄。

他和牛儿的感情甚好，牛儿也很听他的

话，那时候他和他的牛一起去帮别家耕

田，也不收任何报酬，主人留他下来吃

个饭，他也是老实，净顾着吃饭，话也

不多。到后来，我们有了资金的困难，

我外公以前经常去给他们帮忙的那户人

家也是毫不吝啬地帮助我们，他们家的

女主人也总是念叨着我外公还在的时候

帮他们耕田的事。也是奇妙，世界上总

是有助人不求回报之人，也会有总记得

别人的好的人。外公平时除了和牛儿在

一起和田野在一起，他还有一个小伙

伴，就是屋顶上养的一窝蜂子。记得小

时候我跟着他去闯蜂窝，却被蛰了一个

大包，当时哭爹喊娘的。外公把口水抹

在我额头上，边抹边说：“包包散（肿包快点消失的意思）包包散”。当时觉

得很神奇，这些蜜蜂怎么都不会蛰外公

呢！每次见到外公无比从容地搬起个大

梯子去取蜂蜜，心里就油然而生一种敬

畏之情。托这些蜜蜂的福，我们有新鲜

纯正的蜂蜜可以喝。可自从外公去世

了，这窝蜜蜂被移到祖公（外公的弟

弟）家，它们却自己跑掉了，也许是去

找外公了吧。外公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在

周日里去念经，这个是他们几个老人自

己组织起来的，一个学基督教的组织。

小时候觉得很好奇，总是跟着外公，听

着他们唱着我听不懂的歌。后来才明白

耶稣的真正含义是救赎。如果外公还活

着的话，我真想问问他学这个的初衷，

那时候的我根本不懂。现在才发现自己

也成了一个需要救赎的人。我做过很多

让自己无比生厌的事，总是消耗着自

己，浪费着每一分每一秒，却从不曾明

白爱自己是把生活过得有意义，曾经总

是在抱怨与痛苦中度过。想起外公做任

何事之前总是观察观察再观察然后再动

手，从来不曾抱怨过什么，只是一心做

好他正在做的事。

      现在已经离开乡下很久了，城市里

灯火通明，应有尽有，可我却看不到尽

头。恍然间，耳畔回荡起谭维维那首《乌兰巴托的夜》

“你走了那么多年

    你还在我的身边

    那一夜你微笑的脸

    如今闭上眼我还能看得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