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喜
从我外婆家出来,走上十来步,或许要上百步?我不知道,小时候没有估算过,现在距离就变成了一个非常抽象的概念。总之,要走上那么一段,然后右手边就突然冒出来一节小巷。
但在我成年后的梦里,这个小巷又总以各种不同的展现形式出现。比如有时候是在登一个坡道,不知怎么,就走在了小巷的青石板路上。有时候是去找一个同学,而她家的偏门恰巧在小巷的末端,奇怪的是,她家不仅门关着,连唯一的窗户也合得严丝合缝,甚至加固上了铁丝网。我盯着铁丝网看了一会,生锈的原理让我知道,它们在这里很有一些年头了。
像这样的梦引导着,真实的小巷日益模糊起来。
但我从前上学是天天经过那里,走不到巷尾,因为我会在半途就拐进另一个更细更曲里拐弯的巷子。现在知道,那都是生活在巷子里的人们缓慢而坚固的不断拓展自己的生活空间而形成。
这里搭了一个简陋的厨房,说厨房都是格外美化了,谁都知道那几块木板是怎么回事。有时候会赫然多出一整块水泥墙,让路过的我迷惑了,究竟是什么时候有的,是昨天下午4点以后才建起的,还是早上7点以前的杰作?在那短暂的时间中,人类将自己的勤劳智慧充份的发挥了。然后,我只有放弃,因为再差2分钟,我就要面临迟到被关在校外的风险,它让我无暇追寻白晃晃的水泥墙的细节。
但也有充裕的时光,在回家的路上慢慢磨蹭。奇怪的小巷子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巷子主体,也就是第一批主人大门正开的地方。另一部分是此间的主人们与另一条巷子的主人们各自向外扩张中挤出来的一段。就像两块三明治挤变形的样子,实在难堪,所以也藏得很深。
只有我们经过,在任何时候。上午上学,下午放学,晚上去同学家,这里都是一副背对着生活的模样。你不能怪它,高低不平的路面,墙壁上凿开一间通气的窗,大部分时间窗户被布帘遮掩的很死。推车的走不了这里,去菜场的主妇不愿意选择这里,老人嫌巷子里总有狗狗的尿味。它唯一的伙伴,如果称得上伙伴,那就是我们这群住在附近的小学生。
巷子最大的乐趣不是扩建后残留的碎砖破瓦。而是巷子属于一块高地,扩建出来的房子地基却在下层,因此,这里每一个屋檐都刚到我们手够着的地方。
由此,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屋顶的砖瓦是像波浪一样层层叠叠摞成斜角坡度。在砖瓦之间,小鸟衔食掉落的种子冒出一簇簇新芽。有一种紫色宝塔状的植物,我始终不知道它的名字,它最常见。
如果运气好,能在屋顶上遇到一只猫,白色,狸花多见。伏在屋脊最高处,也不看你,也不跑。你盯它很久很久,久到快要失去耐心,准备提着书包走的时候,它才慢慢地站起来,把背弓起很高,屁股对着人类,优雅地在你之前走掉。
但我最喜欢还是冬天,因为屋檐下会挂起一串串冰棱。冰棱折射着稀薄的光线,在铺天盖地的大雪中凝成寒冷的代表作。有人踩着厚雪,咯吱咯吱经过时,都会说,喔哟,天真的很冷。就仿佛不结冰棱,冬天的温度还没有那么直观显现。
我走的晚了,就遇不到好掰的冰棱,因为在我之前上学的人都拣好的掰走了。留下来的有两种,一种极细的,刚形成没多久,拿在手上仿佛下一秒就能化掉。另一种极粗壮,以捍卫的姿态坚固地趴在屋檐下。第一批没能把它带走的人,第二批也依然带不走它。然后我在下雪的每天来来回回的看着,有时候又辨别不出来,它是昨天的它,还是今天新的一个它。
这场雪后,春天来的时候,小巷里居然开了一扇门。门里向下有几级台阶,再往里走,住着好几户人家。门时常开着,来来往往就能看到里面随季节更替的摆设。比如夏季,院子里会突然多出一只大木澡盆,不知道主人是谁,它靠着水井,生铜箍边,桐油刷过几遍。秋季常有瓜果堆在院子角落,也不是希罕的瓜果,大多熟过头了,被人采买来,就随意的放在窗台下。
我意外的是,冬天大门也不关。能清晰地看到凌乱的脚印拾级而下,走进某个屋子。腌菜和白菜囤在一起,虽然堆在窗下,但用块旧布掩着,布不够大,只掩了大部分,还露出一些来被雪盖了。
再到春天来的时候,我小学毕业了,再也不需要经过这里。但有一天晚上,我们这些小学毕业生约了来这里探险。正蹲在别人窗根下不知道玩什么好的时候,有人从墙里唰地推出一道铁门,干什么呢!他凶道。我们吓坏了,一轰而散。
墙里怎么会有门,那个铁门是什么时候存在的?大家怪自己来来回回,却从未注意到。扫兴回家的路上,只觉得以后这块丑陋的秘道再也不属于我们了。
十年后外婆家拆迁。我特意弯到小巷,它还在,还是很丑。但,房子怎么这么矮!我尝试像小学时那样蹲下来,天啊,屋檐连我头顶都挡不住。
当我直立起来,屋檐就在我腰下那么矮。我看了一会,突然体会到一种站在生活之上的感觉。那很难形容,仿佛一抬脚就能踩进一个家族,在脚下簇拥的历史和现代因为视野的变化而显得尘埃一般。
芥子须弥,大概指的就是这样吧。高于生活,俯伏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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