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心安了吗?”上官清手摩擦着杯沿,语气有些轻快,给人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愉悦的想着:嗯,不是他。
“搜索的范围又扩大了一圈,除了鬼宫的人没别的了”万俟明缓缓说道,“可是……”
“还有什么?”
“没人见过鬼主面具下的脸”万俟明盯着上官清的眼睛一字一顿,“你也没见过”
“那你也不能确定”上官清同样盯向他。
两人眼神中的火药味浓重。
其实,这两个人的相处早就不像是世人看到的那般融洽了。在灭门之初,作为上官一族仅存的两人,余生目标便只有一个:查出灭门凶手,报全族血仇!可单靠着两个半大的少年,离了家族的庇佑,哪里有着报仇的力量?更不用说还是处在被追杀的途中,每日就只有寻觅藏身之所,逃避追杀的功夫,等到终于回到了以为能歇一口的族地,入目所及之处即是血色,亲人尸骨还未装殓下葬,昔日里的叔叔们却开始了对权力的追逐,都想坐上武林盟的第一把交椅。要不是上官一族的太上长老万俟纪刍入关前交给上官瑜的玉佩碎裂,万俟纪刍提前出关,以强硬的姿态抚上官清上台,这重建上官一族的事程还不知道到何年何日才会被提起。可随着重建家族的各项事宜提上日程,各种矛盾也日益显露,不管是家族内部的各系相处还是各大家族之间的利益分配都叫上官清这个半路“家主”头脑发胀。不过好在还有万俟明的帮忙,上官一族的重建任务还在徐徐图进。
上官清同万俟明的分歧正是在重建家族的过程中产生的,再把时间精确一点,或是把话说的更加明白,那就是因为一个人,因为一个不明缘由,从始至终一直一直都在他们身边的人引起的。
“你还是不肯去怀疑他?”万俟明真想撬开上官清的脑袋,看一看里面是不是被梦浮生那家伙的蛊虫给装满了!
“不要做无谓的怀疑”上官清淡淡道,“他一直都在你我视线之内,我不懂,你为什么对他有那么大的敌意”
“呵,无谓?”万俟明脸上掀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你当初重伤,被人追杀,就那么巧的被他救回?你我回族,途中躲躲藏藏,不惜藏匿在烟花之地,就那么巧,他是认识那里的楼主?族内发生内乱,反叛者所下之毒无色无味,就那么巧,他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我们得以所救……”
听着万俟明一件件的数落近年梦浮生做过的事情,上官清眼中逐渐泄露出些许不耐,手掌缓缓握紧。
“上官清,你不觉得你对他太过宽容了吗?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你都视而不见吗?”
“我是不能证明梦浮生他对你,对上官家有什么企图。但是就凭连暗部都查不到此人的身份,我希望,你能重视一点,最少,以后族内有什么消息传回,你能避着他些”看着上官清能听他说话,万俟明的语气也放缓了不少。
“说完了?”上官清一直等着万俟明停了嘴,才开口说话。
“嗯”万俟明答道,“不过,你要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上官清给打断。
“茶凉了”上官清用手背贴了一下杯壁,说了一句。
?
万俟明疑惑的看着上官清,不明白上官清此时的意思。
“还不喝?”
“上官……”
“你说了那么多话,该口渴了吧”
“……”万俟明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嫌我话多?”
上官清低啜了一口,没有答话。
“上官清!”万俟明低吼一声,桌子被他一拍,杯子颤动着将茶水洒出。
“你为太上长老传的话够多了”万俟明这边怒气冲冲的,上官清却是一点也没急,有些冷淡的开口。
万俟明心下一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上官清他最讨厌,啊不,应该是厌恶,厌恶那个人随心所欲的插手他的事情。
太上长老其名为万俟纪刍,是上官一族创始者上官烈的结拜兄弟,也是现如今在上官一族内话语权最大的掌权者。他与上官烈结识数年,一起游历,曾在六国战乱之初忧心天下无辜百姓,一度为阻止战乱奔走四方,后两人不知原因的分别,至上官烈创建上官一族,邀请他入驻被拒,之后不久便传出上官烈急于修成功法,爆体而亡的消息,万俟纪刍大为震动,自责自己若没有拒绝好友的邀请,多年好友也不会因为急求修为上的更进一步而铤而走险,心怀愧疚的想要帮好友驻守上官一族,成为了上官一族唯一的一位的异姓长老,使得初创的上官一族能在那段动荡的时期内屹立不倒。
太上长老。
上官清心中轻念出那个人的名字:万俟纪刍。
如果不是上官一族的灭族,他怕是永远没有机会见到这位自己祖父的至交好友,他当初等上官一族一稳定便迫不及待的闭了死关,终年不出,也有人传过万俟纪刍早就在闭关中走火入魔死掉了,他历来温和的父亲以雷霆手段掐灭了谣言的源头,每逢过节的时候领着他们一家人去闭关外的场所说一说近来族内发生的大事,也不去管闭关中的万俟纪刍能不能看见,一整套礼仪做下来,任谁都挑不出错才会离开。所以在他跪在祠堂里为父母守灵的时候一个一身血腥味道的人影走进来的时候,他还沉浸在悲伤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想着可以去见父母了。
“你是……上官烈的孙子?”
上官清:……
“……上官瑜的儿子?”
上官清:……
“是叫…上官清,对吧”
上官清眼睛都不抬一下,就只是跪着,往日里绷的挺直的后背有些佝偻。
而后,他就被一脚踹翻了。
“站起来”也许是太久没开口说话了,上官清想发出痛苦的呻吟都做不到,他用手扣着地面,用力到骨节发白。
“我没有多少耐心”那时的万俟纪刍刚刚破死关而出,身上的血多一半是自己身上的,此时配上阴厉的表情,沙哑的声音,颇有几分破土僵尸的感觉。
上官清晃晃悠悠的站起,不发一言的走到他跪了两天的地方,刚打算重新跪好,却被一股大力拎了起来。
“上官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孬种,仇还没报,就想寻死?”
上官清的眼珠颤动了一下。
“想死?容易,现在出去,找个女人,传下你上官家的香火,我帮你死,你想怎么死都行”
上官清这时才看向万俟纪刍,一个披散着头发,目光阴冷,鼻梁高挺,薄嘴唇,嘴角下咧的男人。
“什,什么意思”他问。
“你不想报仇,我想”万俟纪刍回答。
“我……”
“你一心求死,我不拦你,这幅样子,我也没了辅佐你的心思。不若等上官家的下一辈诞生,我教护着他,等着日后”
“你是谁?”
“……万俟纪刍”
回忆戛然而止,杯中的茶水凉的透彻,屋内的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空气静谧的几乎快要凝固。
“上官?”叩叩叩,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万俟明听出来人是谁,不可置信的看向上官清。
“你们?!”
上官清斜了他一眼,没作言语,起身去开门。
门外,只穿着单衣的梦浮生困得直点头,怀里抱着一床被团成一团的被子。
“何事?”
“你怎么还不来找我?”梦浮生闭着眼就想往上官清身上靠,“我都等你半天了”
“有事,你先去睡”说完,上官清就想关门。
“诶诶诶!”剩下的话被关在门外。
“你们同寝?”万俟明惊怒交加。
“只有两日”
“两日?!”万俟明又惊叫一声。
上官清皱起眉头,说道,“有何不妥吗?”
“不妥,哪里都不妥!上官清你疯了吗?”
“我没疯”上官清回答的很快。
“你!你不清楚梦浮生他什么意思吗?”
“你以为他会当真还是我会当真?”
“他,你……我”万俟明一时语塞,的确,梦浮生那跳脱肆意的性子,对谁都能装出情情切切的样子,要说认真,他还真有点难以想象。
“但你二人也不能同寝啊”
“理由”
“他身份成谜,来由不清”
“身份明不明是暗部的事”
“哪来由呢?”
“我自会调查”上官清回道,复而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万俟明,又道,“就不劳太上长老费心了”
万俟明望向他,被他这么一噎,气的胸口疼。
“那是太上长老担心你”
“族内的事还不够他的吗?”一向不假人言辞的上官清语气里破天荒带了点嘲讽。
他现在除了名头上挂着少族长,对于相应的权力,他能调动的怕是还比不上万俟明。
“那你这是打算自暴自弃?”万俟明沉默了一瞬问道。
“……不知道”上官清顿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现在的我可以做什么,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做什么,既不想去听从太上长老的指令,却又看不清自己的目标。
我不知道离开了你,没有了万俟纪刍作为后盾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不知道自己能做的,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许是,上官清现在的样子实在是不适合进行对话,万俟明沉默的离开了,可只要他再多关心一点上官清,就会知道现在的上官清脆弱的让人心疼,心里充满了迷茫、不安和疑惑,全都惴惴的箍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外界打更人的呼号声响起三遍才堪堪把他拉出。
“三更天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更了---”
打更人的声音悠远绵长,很快的散在了夜风里。
屋内回神的上官清动了动眼睫,看向一旁的烛火,似是想到什么的快步走到房门口,刚打开房门,一个被团就倒向自己。
“梦浮生,醒醒”上官清扯了扯被攥住的被角,想要叫醒熟睡的某人,可并没有什么作用,梦浮生一点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反而往被团里缩了缩,把自己埋得更深。
今天又逛了夜市,太累了吧。
看到梦浮生锁紧的眉头,上官清停下了自己“作恶”的双手,没有迟疑的抱起某个蜷缩的团子,上了床榻。
点了梦浮生的睡穴,才敢把人从一团被子中剥离出来,再重新盖好,把烛台套上网纱,搬到床榻一侧。做好这一切,上官清又搬过来了四把椅子,躺在上面,闭目养神。这样的景象是别人不知道的,就算是刚刚过问过的万俟明也是,就连上官清所说的两日,也是指来到这里的两日,而在来这里之前,就算是在上官族地里,每一晚,梦浮生也都是会来找他的,因为梦浮生入睡时,旁边必须有人,有灯,不然他是睡不安稳的。
不过,今天会被万俟明撞见,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呢……上官清侧身看着梦浮生入睡的脸庞,暗自思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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