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有个双胞胎姐姐,姐姐自然叫陈大。陈二觉得他是长子,应该也叫“陈大”。陈大认为这挑战了她作为姐姐的权威,把弟弟教训了一顿,陈二就只能叫“陈二”了。这并不妨碍陈二成为陈大的跟屁虫,因为他想穿陈大的裙子。
陈家在山坳里,三面环山,门前是去外面的路——这是陈二描述的。陈大说那不是山,是防洪坝,垒得高高的。陈大小时候怂恿陈二去爬“山”,陈大说山的那边是海,金闪闪的。陈二说山的那边还是山,灰秃秃的。所以陈大就一个人去了,爬到一半天黑了,陈大赶紧跑回了家,和陈二说那原来是防洪的坝,她爬上去过哩!陈二自然是不信的。
陈家的院子里原来种着一排枸杞,可以吃。冬天的时候陈二惦记上了它们,撅了一根嚼了嚼,怎么也不觉得这东西好吃,陈二觉得是没放盐的缘故。枸杞吐芽的时候陈大举着剪刀向它们下了手。陈二为了争剪刀,在陈大额头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陈大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叫爱美之心,头发剪得很短。陈二看到陈大伤口流下的血,突然想起枸杞也是这样鲜红诱人,应该很好吃。直到陈大一巴掌打醒了他。后来枸杞换成了一排砖墙,陈二就把这事儿给忘了,陈大觉得这小子真没良心。
陈二看起来呆呆的。同事汇报工作,其他人要么昏昏欲睡,要么摆弄手里的墨水笔,新来的陈二却直勾勾地盯着别人。同事走到左边,陈二的头就转到右边,同事走到右边,陈二的头就转到左边。同事吓坏了,以为哪里说得不好,零下十度的天开始冒汗,背上还起了疹子。同事回去就发高烧了,满脑子都是守宫,医生诊断后建议他去精神科看一下。之后陈二开会都带着一套镜子,不直接盯着别人看,通过镜子盯着别人。没多久公司宣布取消会议。但是陈二对光学的理解越来越深刻,做了个望远镜,可以看到太阳上的公民都没穿衣服。
陈大说陈二小时候不这样。陈二小时候眼睛大大的,聪明又讨人喜欢。陈二喜欢卖弄聪明,又很自觉,会把握分寸,所以别人都喜欢他。有一次上语文课,陈二和语文老师就“黔驴技穷”辩论了起来。陈二说驴一开始就不可能吓着老虎,“黔驴技穷”是个伪命题。语文老师是个老夫子,他不会记错,书上更不可能错。最后陈二承认自己输了,因为陈二没见过老虎吃驴,他只见过老虎吃人,一口一个, “咯吱咯吱”地响。但语文老师得理不饶人,说陈二思想危险,是个肤浅的人。这让陈大受不了了,额头的蜈蚣鲜红鲜红的,狰狞恐怖,头发根根竖起来,像只公鸡。从那以后陈二看起来就呆呆的。
陈二一直都没有谈上对象。约会的时候,总是半眯着眼睛。对方觉得像被盯上的猎物,陈二随时能伸出一条舌头把她吞下去。陈二在变呆之前有女朋友,当然早恋的年纪不好判断是女朋友还是女性朋友。陈二每天牵着“前女友”的手回家,给她念他写的故事。陈大觉得这小子真能,以后肯定能找个漂亮的。但是陈二后来一个也没找到,“前女友”也越发好看。
陈二有鼻炎,冬天总是流鼻涕。陈二第一次见到“前女友”的时候觉得这个小姑娘真好看,连鼻涕都忘了揩了,任由它挂在那儿,时间长了不由自主吸了一下。“前女友”看见鼻涕突然不见了,觉得他很有趣,她想问鼻涕去哪儿了,又不敢问。之后陈二都用手帕擤鼻涕,“前女友”又把“鼻涕”给忘了。
陈二之前挺有趣的——“前女友”亲口说的。陈二遇到“前女友”之前非常野,摸鱼,掏鸟窝,能祸害的都祸害了个遍。“山坳”里的母鸡生不出蛋,变成了公鸡,喇叭花长成了猪笼草,吃了好多小孩子。碰到“前女友”后,陈二收敛了很多。每天洗澡换衣服,用手帕擤鼻涕。陈二还开始写故事,一页一页念给“前女友”听。 “前女友”还记得几句,很有趣,但是很危险。
“前女友”那时候觉得陈二的手干燥、温暖,让人心安,她想就这样握着走下去。陈二变呆之后,手变凉了,眼睛直勾勾的,不再写故事。“前女友”以为人长大就会变成这样,于是不想长大。“前女友”脸蛋变得越来越漂亮,可是个子只到一般人腰间,说话奶声奶气的。
王二是陈二小时候的玩伴,都是“二”字辈的,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但王二和陈二不同,母鸡碰到陈二变成了公鸡,王二能把它们变回母鸡,猪笼草也不会吃王二。王二说陈二不是变呆了,是变得“莫名其妙”了,聪明人就是这样。别人问为什么,王二说不上来,因为王二不够聪明,所以谈不上“莫名其妙”,更不知道为什么。陈大给了王二一个爆栗,她觉得王二说得对又不对。
陈大觉得陈二小时候像一团火,温暖而明亮,炽热而不炽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团火逐渐暗淡,依然温暖,但是不再明亮。陈大觉得不是语文老师的责任,她像“前女友”一样以为是长大的结果。但是陈大长大了,她也一直没有变呆。
陈大结婚后生了金大,金大除了舅舅毛扎扎的下巴没有其它什么印象——金大很喜欢那种毛扎扎的感觉,但是陈大说舅舅一个人去了国外,再也没有回来。
有一天早上,陈大额头的蜈蚣开始发亮,火辣辣的。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翻箱倒柜找出小时候和陈二的合照,认认真真地把陈二剪了出来,在照片背后歪歪扭扭地写上了“陈大”两个字。金大问为什么,她说,让舅舅做一次“陈大”也不妨。金大还是没明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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