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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前,我不认识这个女孩,她亦不认识我,十年之后她依然不认识我,我却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了她。
我常常觉得,十年不过是一瞬。可是,我读了她的故事,才明白:十年啊,对于另一个女孩从生到死,从死到生,从生再到死,竟是那么漫长的一生。
被性侵,重度抑郁,16岁时,辗转于精神科治疗,26岁上吊自杀。这其中,整整十年。
我常常想,她究竟度过了怎样的十年?
时间回到那一天,我清楚地听见了一颗心重重砸在地面上,碎了,裂了。若是死刑,一了百了,可是,是一场无期。后来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血腥的末日审判。
密不透风的暗,无边无际,有无数狰狞的面孔在眼前交错重叠,有恶魔的声音在耳边嘶吼咆哮,每一寸神经都在燃烧,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暴虐撕扯,愈合结痂的伤口一点点被撕裂,匕首插入心脏,剜心的疼。
她像一个悄无声息的默剧演员,最痛苦的梦魇,每天在脑海里演过千遍。每一天都是凌迟,每一天都深处地狱,每一天都在煎熬,每一天都无数个死去的理由,却无数次说服自己继续活下去。
虚空中,像是电影的慢镜头,一遍一遍在我的眼前慢慢回放,还有蓦然放大的特写镜头,她的心脏中央赫然插着那把匕首,鲜血淋漓,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
痛苦而绝望的人生,心被黑暗一寸一寸侵蚀,生活被虚妄一点一点吞没,理智快要全部丧失。所有痛苦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她生生将自己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此刻调皮的她2
后来,她接受精神治疗。
我常想,现实究竟有多痛,才能让一个人发疯。
热爱文学的女子,多情又敏感,对痛苦的感知异于常人,越有慧根的人,越是情根深重,越是有灵性的人,越是通透,越是明白,越是痛苦。
我看她的拜访视频,平淡隐忍到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安静温柔的驱壳下是千疮百孔的心和飘零破碎的灵魂,有多理性,有多清醒,就有多绝望。
她不明白,她不明白,口口声声朗诵着那么美丽的文学的人怎么能做出如此禽兽肮脏之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叩问,无人能答;
她的苦痛,无人能懂。
父母眼中精致完美的小孩,她的痛她羞耻到无法开口。
老师口中冰冷无情的质疑,她用尽全部力气才能维持的常态不堪一击。
媒体心中偷窥猎奇的逼问:书中的房斯琪是不是就是她本人?
就连那场婚礼都没能拯救她,她也多么渴望通过这场纯净仪式的洗礼忘记往昔,成为真正的“新人”呀。可是,她知道,她再也“新”不了了,她的整个人,都早已经在十三岁那一年,彻彻底底的死去了。
此刻温婉的她3
后来,她终于不再沉默,亲手撕裂了自己的伤口,把她的过往,她自己觉得最不堪的过往混着血和泪变成了一个个落在纸面上的文字。
她说:如果你读完之后感到一丝一毫的希望,我觉得那是你读错了,你可以回去重读。
记录她的文章,我不忍卒读,因为太苦,每一个文字背后凝结了太多足以将人吞噬的阴郁。
我甚至没有勇气翻开她的小说,光是读完她的人生经历,就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我的心,一大片一大片的疼,彻骨的绝望,冰冷和荒凉。
而她小说中四个被诱奸女孩的经历,现实生活中叠加成了她一个人的真实人生。痛苦成指数级爆炸增长,生命里是不能承受的痛。
她是经历过越战的人。
她是经历过集中营的人。
她是经历过核爆的人。
人间变成了炼狱模样,处处都是牢笼。她无路可走,无处可逃,处处牢笼。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年。
够了,够了,真的够了。
身心的碾压,终于彻底将她压垮。
她曾开玩笑:我想耍赖,我想要偷偷死掉。
这一次,她终于失信。
这一刻,我甚至替她开心。
除了死亡,对于她,我想象不出有更好的救赎。
此刻书写的她4
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只是我不懂,为什么毁灭的是她?
我不懂:因为她的美么?
那么美的生命,她读最美的文学,做最美的梦,期待最美的爱情,她本该拥有完美的人生。
我不懂:上帝他,是不是拿错了剧本?
单纯而率真的年纪,世界却给了她最残忍的痛击,她的世界土崩瓦解,梦碎了一地,她站在废墟之中,从此,残垣断壁。所有的肮脏都刻在眼里,烙在心上。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痛苦自责,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美好的世界。
我不懂:为什么不能给予她平凡小儿女的一生?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愤懑不甘,渴求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不甘心,这个疾病剥夺了我曾引以为傲的一切,与父母亲密无间的关系,一帆风顺的地爱,朋友一个个离去,我甚至没办法念书,而我多么地想要一张大学文凭。”
没有人懂她的不甘,没有人在乎她的不甘。
活着,是一件太理所当然的事,所以从不被珍惜,却不知道即使这般平凡的人生,在一个备受煎熬的生命眼里,都是一种望尘莫及的幸福。美好如她本该被人捧在手心,视若珍宝,宠爱有加的呀。她本该和每一个你我一样拥有美丽人生的呀。
我们从不相识,可我一想到,在那漫长的光阴里,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个女孩,过了炼狱般的十年,我泪如雨下,继而嚎啕大哭。
我不懂啊,真的不懂啊,错的那个明明不是她啊,她明明才是伤的最深的那个,明明是这个世界辜负了她再先,何故还能再对她如此残暴。
善良是一种错吗?
美是一种错吗?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对她?
奕含之死,谁之过?
我一遍遍叩问,无解,无解,无解。
此刻静默的她5
我很久不曾做梦了,却在那天的梦里看见了那一双眼睛,清澈透明,那么干净,可是,浓雾里却被另一双眼睛替代,墨一样的黑,深不见底,我甚至来不及躲避,就这样坠入那无边无际的黑色中。
未曾真正坠入过深渊的人啊,
请千万别告诉她要坚强,
请千万别对她说要心向阳光,
她真的努力了,她的心架在烈火上灼烧了十年。
有多孤勇,才能捱过十年之殇;
有多倔强,才能直面半生伤痛;
有多决绝,才能一朝毅然赴死。
她说: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说不定此刻就在发生。
她说:“我当然希望读者痛苦,也感谢共鸣的读者,但我不觉得有人应该高估自己的同理心,人都是健忘的,读了很痛没错,但你会痛多久?这痛会改变你吗?人面对那么大的创伤应该谦虚一点,就像我不可能用意志力,只能看医生、吃一堆药。药物是我谦卑的方式。”
她用自己的死亡警醒人们,可是,同时,她也预见到了人的健忘与麻木。
不过,都没关系了,她终于,可以都放下了。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你的笑只是
你穿的保护色
你决定不恨了
也决定不爱了
把你的灵魂
关在永远锁上的躯壳
人群中哭着
你只想变成透明的颜色
你再也不会
梦或痛或心动了
你已经决定了
你已经决定了
人世何苦,奕含何辜!
此刻发声的她如果读完这篇文章,你感到有一丝一毫的希望,那你一定是读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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