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是陪公公和汪叔去看老同学。太平县,青山掩映下的小小县城。在新华书店的对面人行道旁,看到等待中的戴叔。矮而虚胖的老头儿,头发花白。颤颤地立在上午九点钟热辣的阳光下,像一棵缺肥少水的老白菜,蔫头耷脑的。汪叔和公公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横过街道向那棵病怏怏的老白菜冲过去。握着方向盘的老俊望着戴叔,从心底里感叹——“真的是老人家了!”
老同学已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印象中彼此还都是五十多岁精钢钢的光景,那时他们在金融系统各自都担负一份重要的职责。如今,七十多岁再相逢,最提不起的就是中年得意少年狂了。内向真诚的戴叔,以最好的太平猴魁招待我们。坐下后,谈得最多的就是谁谁谁已经走(死)了。老人们似乎已经习惯接受这样的消息了。该走的都走了,没走的迟早也要走,所以,珍惜现在啊!保重身体,争取多活几年。
小坐片刻,戴叔率公公他们一帮老茶客逛茶叶市场,丢下我和谷姨继续呆在戴叔家。戴叔的妻七十有二,看着不过六十来岁,是个相貌秀气的老太太。很健谈,跟公公的新老伴谷姨大谈文革所受的惊吓和处境的困苦、无奈。虽然对那个年代充满了不堪的回忆,但言语中却深深烙下文革的印迹——“下半年到深圳去,老戴不去,我就带几个小将(孙子、外孙)一道去。”“电视停播了,今天喊小将(外孙)过来帮忙缴费。”“厨房里就让两个小将(外孙女和外孙女婿)负责去搞。”听她一口一个“小将”,我感觉只要走出楼道,满大街都会是还魂的绿军装和红袖章。
和老一辈们到黄山北门走马观花了一番。青山叠翠,竹浪涌波,飞瀑溅玉,泉流幽咽。黄山之北其静其美,如躲在深闺的豆蔻女子,质朴中有着不自知的曼妙风情。公公与汪叔精神矍铄,健步如飞地一路领先,俨然俩个闯荡山林的老帅哥。谷姨乐呵呵地跟在老哥俩后面。看到谷姨,我总不由自主地想到婆婆,如果她老人家还活着,该多好。
戴叔因手术后尚未完全恢复,身体羸弱,只能在停车场静候。不久下山,到戴叔家午餐。一桌菜,以素为主。桂鱼鲜豆角美豆腐嫩。戴叔极寡言,席间只说三句话。“你们随意”说了两遍,“豆腐是特地从仙缘(地名,不知是否这两个字?豆腐特嫩。)买的。”一时宾主无语,大家埋头吃饭,气氛小有尴尬。我和老俊匆匆吃完,喝半碗汤,从沉闷中借口逛逛,带皮球溜到大街上,把一大把饭后的时光抛给老人家们自行处置。我充分地相信,没有我们两个“小将”硬生生地楔入,老将们一定会以“回忆”的406胶水,瞬间胶合二十多年的别离时光。果然,等我们四十分钟后回来,他们在记忆的河流中泛舟畅游,个个谈笑风生,神情生动喜悦。多么可爱的老人家啊!
告别戴叔一家,颇花了一点时间。戴叔在车后厢又塞茶叶又塞干香菇、木耳,都是地道的山珍。七十多岁的老哥们,彼此感念着这份从年少到年老的同学真情。“浮云一别后”,他们的人生还能余下几个十年可待再相逢?心里都明白,所以唯紧握双手,互道珍重。
车经太平湖,远山如烟如雾如往事弥漫。陪老人们沿湖漫步,拍近水远山,在碧波清流的九曲浮桥上临湖观鱼,看新人在水面吹来的凉风中拍飘飘欲仙的婚纱照,看不怕冷的牛人在湖水中展臂翱游。穿浅粉和豆绿棉T恤,牛仔七分裤的清新小妹妹,坐在浮桥边,两双白嫩嫩的脚丫浸在清凉的水中,俏皮地搅起一圈圈涟漪。她们栀子般饱满的青春,圆润清芬,如涟漪般一朵朵次第绽放。老人们惬意地眯缝起眼睛,面朝清风清水青山,暂且忘却了自己的高龄,陶陶然如孩童一般深深沉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
归途中,选了泾县城外的一个小酒家吃晚饭,只因看见他家店前已经停了好几部外地车。时鲜的野菱角菜,细细的菜茎里饱含着野趣野味野香,嚼一口,便放不下筷子。新鲜的小河鱼用辣椒蒜子红火火地一烧,其鲜其嫩,还是放不下筷子。还有咸香的腊排骨蒸糯米饭,辣椒清炒豆角米,辣椒蒜苗煎橡栗子豆腐,货真价实的老鸭汤。五菜一汤,五个人吃得贼贼饱,皮球在桌下也被鸭脖子和腊排骨伺候得肚儿圆圆。
一一将老人送回家,灯火已经通明了整个市区。这一日,在青山绿水中感受自然风情,在桑榆晚景中感受人间真情,不觉动了感情,疗了懒病,遂敲下几段字,以拈起生命中这菲薄却多汁的一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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