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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吃树》——指向成人世界的双重报复

《贪吃树》——指向成人世界的双重报复

作者: 岂敢 | 来源:发表于2017-12-17 20:47 被阅读7次

优秀的导演很擅长在影片中打上自己鲜明的烙印。比如王家卫文艺癌似的台词,吴宇森最会营造气氛的白鸽,张艺谋闪瞎眼的色彩,吕克.贝松的贝式电影美学等。但很少有像捷克导演杨.史云梅耶一样,会将“食物”这种单一的主题持续而又强烈地倾注到自己的作品中,形成独特的风格。

“这些迷恋来自于你的童年,巨大的财富正深埋于你的童年之中。”在一次采访中他如此说道。

史云梅耶童年时患过厌食症,曾被强行喂食,这让他对食物和进食方式产生了独特的视角与阐释欲。在电影短片《食物》中,他用不同的食物与进食方式演绎了后极权主义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冷酷及至残酷的关系。采用了定格拍摄的方式,让真人与泥偶之间的转换荒诞得顺理成章。而在电影《贪吃树》中,他再次将“食物”这个主题作为核心阐释的对象。

电影的捷克名字叫做Otesánek,是捷克诗人Karel Jaromír Erben(注1)从民间整理的一个捷克童话。童话故事讲的是一对夫妇,他们非常渴望有一个孩子。有一天丈夫在地里挖到一个树根,把它做成了一个木偶带回家,取名为Otesánek。结果Otesánek活过来成了树婴,有着惊人的胃口,吞食了眼前的一切,包括这对夫妇。听起来挺吓人。

与其他改编电影不同的是,导演将童话以书的形式融入了电影的场景中。童话在阿尔贝库的讲述下,对电影的架构起着启示与引导的作用,另一方面又暗示着电影与童话原型可能存在的差异。这种巧妙的复调结构,不仅让改编类电影免于俗套,还产生了出其不意的艺术效果。

于是,这部电影的主题不光有“食物”,还有了“童话”。似乎史云梅耶想要通过Otesánek传达这样一个信息:既然你们非要让我吃,我就把你们的一切都吃掉好了。对成人世界的报复就这样开始了。

电影在摄影剪辑技巧上采用了快切、快甩、大特写的方式,呈现了一些超现实的元素,比如树婴的舌头、牙齿和眼珠都是通过他黑洞洞的口中向外展露;患有恋童癖的老头扎拉贝克的色欲,通过老化镜对眼睛的夸张放大传递出来;树婴的一系列镜头都用了定格动画的方式,就像小时候看过的阿凡提木偶剧。除此之外,作为一部超现实主义(注2)影片,没有任何特效,可见导演在场面调度上功力非凡。

影片的剧情有两层冲突结构,其中的冲突元素又相互交融重叠,复杂程度比起摄影剪辑更让人叹服。

第一层是成人世界与儿童世界的冲突。在成人世界中,霍拉克夫妇近乎病态的强烈欲望,促成了树婴的诞生。树婴吞食一切,带来伤害,这也暗示了成人病态的欲望给世界带来灾难。在儿童世界中,作为“童年”的代言人,邻居女孩阿尔贝库性心理的正当性无法得到成人的理解与信任,她对老头扎拉贝克的恋童癖控诉被成人当作无稽之谈。两个世界碰撞后,阿尔贝库将树婴当做自己的好伙伴来照顾,为了不让它遭受童话中的悲剧,以一人之力与成人世界对抗。

电影中最具争议的恐怕是阿尔贝库为树婴寻找食物的情节设计。阿尔贝库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让谁来充当树婴的食物。第一次她抽到了色老头扎卡贝克,求知不得愉快地决定了。第二次抽到了树婴的父亲霍拉克先生,她也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与不忍。更令人困惑的是,她竟然将自己的父母也放在了签中。难道她不爱自己的父母,宁愿让他们被树婴吞食掉?当树婴吞食人的时候,小姑娘也只是用手捂住脸,别过头去,这只是对吞食过程的害怕,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态的残酷性。

为何会如此?这引向了影片的第二层冲突结构,电影现实世界和童话故事的冲突。电影中的现实世界看起来是对童话的再现,导演丰富了童话情节,以此彰显现实与童话的差异。童话里,树婴的吞食过程更像是一种物理上的整合。最后,树婴被杀死,被吞食的人们毫发无伤的从树婴的肚子里走了出来。而在电影现实中,树婴吞食黑猫和邮差后,镜头给尸骨上被啃啮过的肉与筋来了一组特写;树婴吞食社区女官员时,被撕裂的身躯四处乱飞,尽管隔着磨砂玻璃门,门后面的惨烈直抵观众的心窝。镜头告诉观众,这是一种现实意义上的吞食。降格为食物的人被杀死,被啃啮,被咀嚼,进入了树婴的消化系统,再也不会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电影现实中的树婴是怪物吗?在音画对位上,树婴有两种配音,一种是饥饿引起的哭闹声,另一种是满足食欲后的嬉笑声,都是婴儿纯真的声音,与他吞噬一切的凶残行为形成强烈的反差。树婴在获得阿尔贝库的帮助后,并没有不顾一切地把女孩吞食掉,反而对女孩言听计从。它玩耍阿尔贝库带来的玩具,把积木搭得很整齐,还调皮地模拟飞机发动机的声音。最有意思的是,当被告知“食物来了”时,他愉快地用肥皂洗起了手,这也是阿尔贝库以前教过他的事情。再看童话里的树婴,他会说“我要把你吃掉”这一类带有主观意识的话,除了吞食没有任何其他的特点,看起来更像一个怪物。两个世界里,树婴的角色设定产生了惊人的反转效果。

阿尔贝库意识到现实世界与童话故事惊人得吻合,于是将两个世界的边界彻底抹除了。她一方面相信现实世界的树婴将不可避免地死于种菜老妇的锄头之下,被吞食的人们会从树婴的肚子里走出来(注3);一方面又想保护树婴,让他继续做自己的玩伴。这是孩子任性的矛盾心理,与残忍无关。

童话是由成人专门给孩子编造的故事,他们将现实世界中的残忍融入故事,目的是要约束孩子的行为,服从管教。同时又不想让孩子过于受到惊吓,便给了一个美好的结局。于是,史云梅耶再次展开了对成人世界的报复:让童话闯入成人的世界,摆脱他们的控制,让他们无力主宰故事美好的结局。

当阿尔贝库问霍拉克先生,打算给孩子取什么名字的时候,霍拉克先生几乎冲口而出地取名为Otesánek,后改口为Otík。在树婴第一次吃人的时候,霍拉克夫妇争吵中提到了Otesánek。以上细节说明,他们熟悉这个童话。可以说,当树婴活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遭遇了童话变现实的超现实事件,只是仍心存侥幸。

剧情的高潮,当霍拉克先生听到树婴用稚嫩的声音叫他“爸爸”后,深情地喊了一声“儿子”,扔掉了电锯,跪了下来,接受了自己被吞食掉的惩罚。这是成人对孩子表达的歉意,史云梅耶的报复终于有了成果。成人最终被自己编造的童话所摧毁,令人感慨的黑色幽默。

影片终止于种菜老妇拿着锄头走向地下室,黑幕中听阿尔贝库啜泣着说完了童话的结局。然而,电影现实中的种菜老妇真能用锄头杀死树婴,终结童话吗?其中的变数发人深省。

注1:Karel Jaromír Erben(1811.11.7—1870.11.21),捷克诗人,民俗学家。他收集整理的《捷克童话》,由捷克文学史专家Václav Tille在1905年出版,一直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他自己创作的唯一诗集是《花束集》,一部以民间传说和歌谣形式写的民间传说叙事诗集。同为2000年上映的捷克电影《野花》就是改编于诗集中的故事。

注2:超现实主义是在法国开始的文学艺术流派,于1920年至1930年间盛行于欧洲文学及艺术界中,对于视觉艺术的影响力深远。史云梅耶呈现的超现实主义,低调,内敛,不张扬。他将现实与超现实之间的界限模糊化,让两者自然衔接又富有创意。在超现实主义文学中,村上春树的小说也具备类似风格。

注3:童话《小红帽》有一个版本的结局就是,猎人剖开了大灰狼的肚子,小红帽和奶奶从大灰狼的肚子里钻了出来。这是童话的常见结局,被吃掉的人又完整回来了,或是死去的人又活了过来。“死亡”被成人列为孩子的禁忌,受同等待遇的还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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