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困如沼泽

作者: 大灰狼不吃小白兔 | 来源:发表于2020-03-25 14:51 被阅读0次

    【壹】

    十几年前的贫困县城,纵横着很多破败的小巷子,巷子里人们的生活,将贫穷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

    说是巷子,不如说是在一条不甚宽的土路两边乱七八糟地盖起几间低矮的小平房。雨天站在巷子口,皱眉望着一地泥泞,根本无处下脚。

    我小学时期最好的朋友阿文,她们家住在广场边的巷子里。儿时贪玩,周末去家里约她玩耍,走进巷子口,就能听到一位老奶奶的大嗓门在喊着广场上玩耍的孩子回家洗衣服,老奶奶穿着灰扑扑看不出原样的衣服,怀里抱着碳打算烧炉子,背上还用一块缝缝补补好多次的破布包裹着不会说话的孙子,用一条绳子将小孩紧紧地拴在背上。

    旁边的一户人家正在争吵,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里夹杂着男主人难听的叫骂声,一开始两个人还在互相对骂,啪的一声后是女主人声嘶力竭的哭泣声。

    吱呀一声对面的门打开,两个小孩探头探脑地向争吵的那家张望,腰间围着又油又脏围裙的妇女随手将两个孩子提溜进屋,再用力拍上那扇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门。

    老奶奶总算点着了炉子,劣质煤燃烧的烟味薰的眼睛酸涩。老奶奶一手捂着鼻子咳嗽,另一手扇着竹扇想让火烧的更旺些。

    喷着刺鼻香水的年轻少女踩着高跟鞋从我旁边经过,钥匙转动打开其中一扇门,再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衣服,虽然依旧看着光鲜亮丽,可衣摆处尽是掩藏不住的线头。

    喝的醉醺醺的中年大叔,打开门嫌弃地看了几眼巷口冒着轻烟的炉子,骂骂咧咧地又关上了门。

    巷子里住着形形色色的男女,但神情是如出一辙的麻木与冷漠。

    好朋友住在第三户,父母在广场上摆地摊,平日家里只有她和弟弟,她搬着小板凳在看电视,老式电视机里放着虹猫蓝兔,弟弟在土炕上爬来爬去,偶尔听着电视机里的声音咯咯一笑。

    阿文看到我站在门口,晃悠着小手招呼我进去,开心的邀请我一起看动画片,一集放完,挠挠头拜托我帮忙照看她弟弟,她得帮家里洗衣服,还在读小学的小姑娘,够不到柜顶放着的洗衣粉,踩着小板凳,努力伸长胳膊才能探到。

    哼哧哼哧的把衣服揉来揉去,感觉差不多了再捞出来换水涮干净。到了拧干这一步,两只泡的通红的小手,握不住太大面积的衣服,只能一点点的拧,感觉不是那么湿了再找衣架挂好,晾在门外面绑好的钢绳上。

    各人有各人的皎洁

    【贰】

    小学学习任务不重,我经常去找阿文玩,但是她总要忙着帮家里做很多事,到了五年级那会,阿文已经会做很多简单的饭菜了。

    小时候一直很佩服她,带她去我家玩,爸爸妈妈也一直夸她比我懂事。我看到有几次妈妈看着她皱巴巴的小手心疼地念叨着“小孩可真不容易啊。”到走的时候妈妈也要把我好多零食拿给她,我不开心的直嘟嘴,“妈妈,这些东西拿回去也都被阿文的弟弟吃啦!”

    时光流逝的很快,好像昨天还在和阿文一起分享着一包薯片,看着电视机里的虹猫蓝兔在历险,转眼就长成了追偶像剧的大姑娘了。

    初中我和阿文的学校不在一个地方,只有寒暑假能见面了,第一年的暑假回家,阿文迷上了电脑游戏,找她的时候她总是不在家,我问阿文,你每天去网吧玩游戏你爸妈不会生气吗?

    “他们哪有时间管我啊,每天都忙着卖东西呢,我就说我去同学家看书,他们也不会关心我到底去了哪里的。”

    我玩电脑游戏总是很蠢,赢不了的游戏太难成瘾了,所以对阿文的爱好生不起太大的兴趣,玩不到一起的我们开始疏远了。

    中考过后的假期,我和妈妈去姥姥家吃饭,路过一条巷子,看到一群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女孩子围在一起,断断续续听到啜泣声。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要多管闲事了,走了几步之后,内心隐约觉着不妥,还是拽着妈妈折返回去,刚好看到一个姑娘对着中间那个女孩甩了一耳光,女孩靠墙瘫坐在地上,头发凌乱,遮住了半张脸,但我还是认出来了,那个挨打的女孩是阿文。

    急匆匆的扒开人群护在她前面,试图阻止这场闹剧。阿文看到我的瞬间呆愣了片刻,红着双眼又低下了头,不肯看我。

    那一群人里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女孩,抱着双臂很不爽的看着我:“别多管闲事”。我特别怂的喊了一嗓子人群后面的妈妈。毕竟还是初中生,看见大人在场的时候,嚣张气焰收敛了几分。

    那群姑娘试图同我争辩阿文因何惹到她们,我只坚持吼道:“你们打人就是不对。”对峙几十秒后,那位看起来很凶的姑娘骂了一句脏话,招呼着那一帮人离开,走之前还是回头咬牙切齿的指着阿文“我们没完。”

    扶起阿文想张嘴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群女孩说的话我是不愿意相信的。可看她埋着头不愿意看我一眼,我还是什么也没问。妈妈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扫视一圈,也只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说了声:“早点回家”。

    至那天以后,我和阿文的生活像两条双曲线,愈行愈远。读高一的时候,听到大人们闲聊“阿文辍学了。”高一假期回来,人们饭后杂谈变成了:“阿文和社会里的不良少年私奔了。”又过了一段时间,“阿文怀孕了,阿文堕胎了。”阿文的人生已经被毁的七零八落,成为了家长们口中教育孩子的反例。我也只能靠着那些闲言碎语艰难地拼凑出阿文的近况。

    小县城不大,和小姐妹逛街买衣服的时候,我遇到阿文了。我们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刚刚那件衣服好不好看的时候,阿文从我旁边经过,干枯的发丝杂乱的散着,不合身的衣服显得整个人苍老了许多,表情像极了那个巷子里的人们,麻木呆滞,随意撇了我一眼便错开了视线,浑身弥漫着灰败的生机,塌着肩膀继续向前走去,没有回头也没有旧友之间的寒暄。

    回过神,我旁边的几个小姐妹还在快乐的谈论着穿什么样的衣服更好看。神采奕奕,真的像是小仙女啊。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关于她的消息,听那个巷子里的人提起过,生意难做,她的父母因为钱在日日争吵,甚至大打出手。家里还有一个要读书的弟弟,阿文的存在感更是微乎其微。

    她小时候也天真过,信誓旦旦的离家出走要同命运做斗争,父母去县里的网吧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她的踪迹,也就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隔了几天阿文自己回家了,被父亲拎着揍了一顿,也就那样认清了现实认清了属于自己的命。

    得以窥见天光

    【叁】

    后来去广场上买东西,路过阿文父母的小摊,刻意停留了几分钟,不经意的左顾右盼,也没看到阿文的身影。准备离开广场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巷子口,竟看到阿文抱着一个小男孩从巷子里走出来,旁边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缺了点协调的感觉,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像极了一家人。

    男人叼着一颗烟,牵着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阿文穿着宽松的毛衣,抱着一个大概还在牙牙学语的男孩子。女孩的衣服沾满了泥土,胖乎乎的小手在眼前快乐地比划着好像在讲述什么有趣的事情,而男人只是专注的吐出一口烟雾。

    你说,孩子的命运,会是上一辈的重复吗?

    回忆起阿文的时候,每次都会想起她那双干净的眸子。很久之前,我们坐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阿文看着神色温柔的父母接他们的孩子放学回家,羡慕地和我说:

    “我知道读书很有用,可是我读不进去,我什么也学不会,回家听他们因为学校要收钱而吵架我就特别烦,我看我同桌的笔很好看,我也想买一支,可他们会骂我浪费钱,他们说我是赔钱货。”

    “你知道吗?我特别讨厌别人和我说阿文好可怜啊。他们就用那种听着十分同情的语气表现着高高在上的善意,然后转头就不记得我是谁了。”

    “我知道我只能念到初中,读高中是要收学费的,他们不会拿钱供我读书的,更何况我学习也不好。晚上回家他们总在吵架,我弟弟也不停地哭,我其实很喜欢学校的,在这里我可以不用想家里的事情,可是我感觉的到,我的同学们迟早有一天会发现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爸妈昨天晚上和隔壁的老奶奶吵架了,那个老奶奶骂我弟弟是小偷,拿了她放在炉子上的茶叶蛋。我妈扯着嗓门说她冤枉我弟弟。我看到了,那个茶叶蛋就是我弟弟拿的,我妈也知道,可她回骂的时候理直气壮。”

    “我们回家吧,我很开心你是我的好朋友,虽然总有一天我们是要分开的,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个时候我说了什么?哦,我很坚定地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后来呢,哪里有后来啊。

    我们的生活彻底再无交集。我,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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