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改变

九月，南国早秋。流转的季节，变换的天地。上一阵子我还坐在朝西的阳台，任黄昏肆意挥洒。可此刻，夜幕已染上秋凉。那时，这个城市也正春暖花开，可此时又迎来秋风萧瑟。我不知道这场风来自哪里，又将吹向何处。它酝酿了许久，还是瞬间启程。反正，秋天来了。
叶子惊落了彩虹，鸣蝉唤起了南飞雁。昨天我还是个长发飘飘的少年，今天，我对着高远的天空抽烟，明天我将走向理发店。我没有料到我的狂野竟然这么容易被不安所取代 ，更令我心疼的是我竟然这么容易在这样的季节里接受改变。
过去的许多个秋天，伯父很喜欢在这样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回到村子里看望奶奶。年幼的我却对这微凉的秋风甚为敏感。因为伯父每次回来，我总惧怕他那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他每次总会给我严厉的训导。在某一个秋天过后的冬天，奶奶走了。他在布满幡旗的灵堂哭得毫无保留。那时的我第一次大胆而出奇地看清他那一张深沉的脸。我突然发觉这凛冽的寒风要比过去的许多微凉的天气更让人难以忘怀。
两年前，还是微凉的秋天 ，我从三百多公里外的地方回到家中。可当我满心欣喜踏进家门时，父亲却告知我伯父走了，和许多逝去的先人一样，葬在村边的山上。那一刻我嚎啕大哭，泪流满面。离家的时候，我还专门去看望了伯父一趟，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可这次回来竟阴阳相隔。那一段时间，我没有注意到秋天的田野长满了多少果实，却总爱站到高高的地方眺望村边的那座大山。只有这样，我才感到踏实和心安。那些日子，我不敢凝望父亲的脸 ，我怕那复杂的情绪会喷涌而出。我以为自己会变成一个哀伤的人，在秋风的吹拂中，站成永恒的绝望。在第三个秋天的来临，我理智地接受了那痛彻心扉过程。我会在这个季节里放飞手中的蝴蝶，收获金黄的稻谷。过几天，我还要回到那个来时的地方，我还将改变我心中凝望的方向和姿态。
那是一个金黄色的秋天。早年每到此时，我都会跟着父母到田间收获一春的希望。那时村里人总会夸我勤劳，乖巧，像父亲一样淳朴。可近些年月，村里人都说我变了。去年，我从田里用手推车拉着几包稻谷回家，当我走到那个给予世世代代的人庇阴的大树下时，在那里歇息的人指着我议论：这孩子变了，以前那么恋家，现在却不那么喜欢回家了。长这么大了，还去上学，也不知道上些什么学。要是回家劳动，也许他家生活会轻松许多。很多人听了会觉得可笑又可恨，可是我的心里生不出一点的愤怒，也没有像阮玲玉死前那么绝望地写下：人言可畏。我只是觉得，我是农民的儿子，我理应爱这片土地。我又想起自己那句垂头丧气的话：要不是为了所谓的梦想，我宁愿跟着父亲回家耕田。我是秋天的时候离开这片土地的，我也定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回乡。只是这片土地是会扬起我衣锦的风尘，还是沉默不语地安葬我的魂灵，我无从知晓。丰收的田野一望无际，晶莹的露珠铺满田间阡陌，几头老牛在这偌大的空间啃草，时不时也仰头看看苍穹上俯冲又翻飞的大雁。孩童们的手里同样拿着我儿时的风筝在迎风奔跑，也许有一天，他们丢掉手中的风筝，也会像我一样彷徨无助。在这凄清的田垄里吟唱苍凉的歌谣。
当我还在为去年有没有变而极力挣扎的时候 在这个悄然来临的秋天，我发觉自己彻底变了。在父母面前，我不再像先前一样多话，有时甚至无话可说。对于父母的问话我只是应付式的点点头，或者缓缓的支吾几句。记得小时候，我总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父母同一个问题。白天和谁过家家也在父母面前说得一清二楚。我突地发现这个房子的空间是那么的狭小而局促。唯一令我感觉不变的是，我仍旧可以心安理得地睡在自己的床上。我不再关心嘴里的糖果和手中的玩具。我开始迷恋鲜花的芳香和霓虹灯的色彩。房子的四周布满了苔藓，凌乱的天井藏着几片古早的黄叶。这房子不再能装满我那日渐膨胀的心。我带着掩饰又想证明的念头，翻开那记录着我过去的已泛黄陈旧的小册子，以前的人儿偏爱地说我阳光，开朗。可如今我却固执地穿上黑衣服，留起了胡子，寡言而少语。我不敢祈求这个秋天会有多么惊喜和新奇，可这注定是个苟延残喘的秋天。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会在哪一个季节终结，这漫长而悠远的岁月！漆黑的夜空下起了冰凉的秋雨，这更深梦寒的夜！也许改变会伴随着我的一生，我有恃无恐的回击着那一次次的无所适从。遥远的路程，亦不变亦改变。我这秋日的私语，只是今生做着来世的梦，来世再为今生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