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理医生是个纯良的人,我有过许多不能容忍的小心机,她却似乎从未察觉,或者从未当回事,而我特别喜欢她这样的粗枝大叶,似乎自己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却在寻常合理中的污迹都被白雪皑皑掩盖了。于是这样,我也非常乐于同她在双方得空的情况下,深深地聊到夜深露重里,虽然这样的谈话没有规律亦无由头,双方情致恰好的情况下,满满地谈到兴处,又恰好地都泄了话匣子,往往不多不少地停下,我就着困意,满心欢喜地感谢人生、感谢苦难、感谢遇见一个这样好的人。
她其实不算是心理医生,专业课才上半年,几乎都是自学,而我恰好是她的第一个病人,我这病时好时坏,情绪是喜怒无常。她也不是专业的医生,自己披星戴月,沉迷在学海无涯中,忙得饭也顾不得吃上一口,大半年看见她用过一回锅便也是稀罕了。而我也不算是个好患者,因为我从不缴纳医疗费用,现在甚至连声谢谢也不说了。我被人好劝歹劝,总之偏听偏信,永远持双重标准看自己和他人,奉行原则就是自己啥也配不上、自己啥也不好。
就这样,平白浪费了不少别人宝贵的时间来和一块顽石迂回婉转。
但是,我的心理医生不把我当病人,她只把我当朋友,她不觉得和我在一起费口舌是荒废了时间,更不会觉得我是毫无价值的人。她总会条条框框地列好那些我做得好的事,告诉我多少人会因为你这么快的进步而羡慕你,多少人做不好你做的这些事情。而我心中窃喜,却还会绷住嘴角不敢泄露笑意,只抓着事情的反面去说,然而心中已经动摇。她是顶顶真诚优质的好人,不会只为了安慰我而捡好话说,也不会只为了肯定我而迎合,她走在正路上,不偏不倚,所以她的话就像是一条清蒸鱼上最嫩最鲜地那块肉,吃着舒服又不腻口。我既不被全盘肯定,也从不敢再轻易全盘否定,因为她说你这样是辜负了欣赏你的人的眼光。
这个心理医生说话大多不是为了劝你而说,而是为了表达自己对人生的想法,她学心理学是副业,美术才是正业,优秀得一些专业老师看着她眼睛异光一闪,总是毫不吝啬地夸奖她。她却再学了一门心理学只为了找工作,我一直很不解,如果这样优秀的她都还找不到一份工作,那么如此技艺拙劣的我还有什么出路?这个长久以来一直潜伏在心中的疑虑终于有了答案,她告诉我:
因为太喜欢了。
何解?
我和她聊到,你觉得做动漫好还是设计好,她觉得都好,无法选择。我问,如果让你以后选择一个准确的术业,你要做哪方面的工作。她说不知道。我说,比如说,如果以后到了你必须要工作的时候,一定要做一个抉择的时候,你会选择做哪方面的工作,画油画、画漫画、做3D设计、做产品设计……
她只得说,我的问题是我都太喜欢了,所以我无法做任何一个仅仅一个艺术上的选择,我每一个艺术种类都爱,所以对于我最好的方式是成为一个艺术家。我画出自己喜爱的作品,没有期限、没有压力,然后送去展厅售卖。但是这样想成为这样的艺术家太难了,所以我学心理学是为了能够找一份工作,而不做任何的艺术选择。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捍卫对于艺术的追求和在艺术上的绝不将就。她说她一生最终也最重要是的要开心,所以对于未来生活的设想只有四件物品:能画画,有一只狗,有食物,有梦想(原话是ilusión,也可以解释为幸福,一直怀揣梦想本身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我的这个“心理医生”啊,是解开我一段心结的人。
我的心理病来自内心的迷茫彷徨和不肯清醒认知,然而她从不过多彷徨。我有所爱的东西,却遭我质疑,然而她从不质疑,只一心虔诚向学。我性格常多怯弱,时常临阵脱逃,她却坦然面对不足,却对挑战夜以继日,不会轻易言败。我太急功近利,然而她只为开心,开心地茁壮地成长在一个良好的循环里。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缺失了那部分东西,想要靠近、想要成为、想要超越。我有过自卑、有过羡慕、也有清浅的妒意,而这一切,在她无私地帮助下,已经变成了祝福和期待。
我祝福和期待她能达成所愿,能够有人赏识,有人爱护。
我祝福和期待自己能够放下自己,以爱自己的前提去爱他人和自然,去爱画画和写作。
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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