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朝杰
1
每一个擅长欺骗读者的小说家都试图用幻想给自己的读者营造一个世界,首先用精巧的文字犹如在画布上勾勒一个弧线,接着便是展开创作,当然,这个时候作者会猜想读者喜欢读什么样的故事,喜欢什么样场景,然后作者就开始创作了。
小说可以是虚构的现实,但现实永远不能虚构。
当我拿起笔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故事,因为我的经历比小说更精彩。
关于卧底老K的故事,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了解他,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假如我不写这个故事,老K永远只能是无名英雄,其实老K终其一生,他也谈不上是混过的,他的江湖几乎没有离开过普洱边境。
2
唐存厚,外号唐老师,中国籍。汉族。缅甸毒枭的线人,长期在云南搜集情报。
2018年3月12日上午3点,在掌握了证据后,被秘密逮捕。
唐老师是本地连接境外毒枭的中间人,换句话说,也是毒枭安插在普洱的线人,他的“安仙居”茶室,实际上就是一个情报交易中心,当然,他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蛇头。
在众多人体藏毒的案列中,有这样一类年轻人成为了蛇头的受害者;
唐老师这类蛇头,会定期在赶集网,58同城发布一定的招聘信息,月薪三四万,学历不限,一些大学生或者急于赚钱的人,自然会感兴趣,在他们的幻想里,月薪三四万,大约是不需要技能的,接着蛇头会对你循循善诱,叫你过来云南看一下,为了诱你上钩,还会豪爽给你转一笔车费。
大多数社会经验不足的年轻人,一看工作都没找到就先收了钱,自然去看看也无妨,也就来到了昆明。
接着,蛇头会安排人接你,然后找个地方把你控制起来,威逼恐吓你吞毒品,当然,这些蛇头也很善于利用你的价值,用你的手机借各种借贷,转走你的钱,让你债台高筑。
唐老师就属于这样的蛇头。
此人满脸横肉,声音洪亮,虽然不高大威猛,但在前三天的接触中,我可以看到他说话时两眼不停地转,这表明他时刻在揣摩你的心思,在普通的交谈中套你的话,说话之时,他会观察你的一举一动,以最快的方式改变自己即将说出的话,可以说,他说我见过最聪明的毒贩。
普洱最多的就是茶。而唐老师所谓的卖茶,第一层意思是正经的卖茶,第二层意思就是卖情报。
如果有人对他说,唐老师,最近我有一批好茶要卖出手,你要不要品一下,这八成是卖情报。
在他眼里,老K的角色是本地黑白通吃的老炮,而且贪财好色,还打的一手臭麻将,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
而错就错在老K是我见过少有聪明的人,他所谓的贪财好色打麻将,都是韬光养晦,因为老K根本不喜欢钱,这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老K并不缺钱。
3
唐老师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打裤脚上的灰,他在这第一步上就错了,因为他的右手上烤着手铐。
为了弥补这一过错,他开始极力解说自己是一个正经商人。
老K在站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掐着一支烟,看着窗外的小城,说:“这个地方真他妈美。”
唐老师在房间里发出怒吼:“你们他妈是什么人,快放了老子。”
老K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枪顶在唐老师的脑门上,唐老师只得向后一仰,铁栏杆立马发出清脆的声音。
老k用昆明方言骂道:“再跟我装逼给是,我某得心情挨你玩,一哈老子还要出克吃野猪肉,不要跟我玩把戏,现在不是你说了算。”
在唐老师打算站稳甚至还嘴之前,老K的膝顶已呼啸而至,不偏不倚,直顶在唐老师的腹部。这样一个膝顶,一般情况下,疼痛和眼花耳鸣会一直维持几分钟,消肿恢复则需要一个多星期。
老K说:”我们只有两个个小时的时间,两个小时问不出来货在哪里,几点出货,我们五年的经营就白费了。敌人立马会知道他被捕。”
我说:“技侦部门的同志已经有大量的电话录音证明是老彝族安排出货,我们抓了那么多一问三不知的马仔,一直没有幕后老大的消息,这次做,就要做成铁案,让他永远不能翻案。”
老K说:“现在的问题就是等唐老师开口。”说着老K斜眼看了唐老师一眼。
唐老师躺在地上哀嚎,一脸的鼻涕口水。
“你给我站起来!”老K命令道。
唐老师挣扎了几下,未必是为了接受这个命令,因为他理应站起来,但没有成功。
“赖地上有什么出息?”老K冷嘲热讽起来,然后亮起大嗓门咆哮道,“起来!”
唐老师不为所动,蔑视的看着我们两人。
老K说:“我只想知道彝族人的住址和时间。”
唐老师吐了口吐沫,骂到:“去你妈的!”
老K掏出枪,对着唐老师就开了一枪。
“老K,你他妈疯了!!!”我制止道。
砰地一声,房间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子弹从唐老师大腿外侧擦过。
老K笑道:“这是山上,没人会听得见。”
这里可以介绍老K了。老K是个警察,准确的说,他不是警察,因为你翻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档案,资料,银行卡消费记录,甚至他的身份证都是假的,我曾经问过他到底叫什么,他说叫什么都行。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老K根本不存在。
十五年前,老K接到的任务只是做半年的卧底,但没想到他在边境一呆就是十五年。那天老K喝多了,开始骂公安局的,说自己一直想回去,但那些狗日的就是让他待在边境。
老K在边境呆了十五年,已经和当地人没有区别,黝黑的皮肤,怪异的口味,一年四季戴着墨镜穿着拖鞋和裤衩,老K更像现实版的罪恶都市;最后为了更好的工作,他的所有一切档案被抹掉了。
但老K也有特权,他是唯一一个可以随时配枪不用登记的警察,他也是一个可以大手大脚花着公款吃喝但完全不存在的我国公务人员。
这一声枪响,彻底惊醒了唐老师,他不是没有见过狠角色,既然干做毒品这一行,大都是一些亡命之徒,但他没有见过疯子。
唐老师战战巍巍的扶着铁栏杆站起来。
老K说:“你们之前是不是收买了一个边防武警,每次从边境过,他都不让查,因为这个,你们靠着他走了很长时间的货,但这个边防武警后来不见了。”
唐老师没有说话,汗水从他的眼角滴落。
老K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继续说:“知道为什么找不到这个边防武警了吗?因为这个边防武警被我叫人干掉了。”
唐老师嘴角猛的抽搐了一下。
4
关于边防武警被干掉。
这是另一个故事,这个事件在任何官方文件或者江湖传说中,你都找不到故事的蛛丝马迹,然而这件事情,直接导致了几年前云南边境边防管控两年,五步一干岗,十步一哨。
这轰动一时的事件,主角是老K。
很多人以为,禁毒就该是像电影《湄公河行动 》那样的,先是枪战,然后耍帅,小说家这么写,大众也这么想,现实是,这些故事情节大都是书呆子们意淫出来满足在都市中过着平淡无奇生活渴望刺激的平庸大众的。
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黑色还是黑色,白色也还是白色。
老K当时的任务,是为缅甸人找大货车司机,然后帮忙运送毒品到内地,顺藤摸瓜,一举端掉境内的贩毒网络。
为了行动需要老k的线人两次货被查了,第三次货如果再被查,老k就会葬身边境,当时公安局的要求是,无论如何这批货不能查,只有让犯罪嫌疑人运送到湖南,当然,很多人不理解,毒品运送进去不就危险了吗,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没有人可以永远嬴,你想要钓大鱼,只有一步一步深入。
一旦第三批货被查,老K只有死。
在这种情况下,公安部只有提前打招呼,一路尾随在大货车后面,假如出现突发情况,立马制止。
这个时候,边境上的某边防武警小队长开始出现在大家视线,在这批货过边防检查站的时候,不仅货车被准确的拦下,还瞬间查出了毒品,这个时候,老K命悬一线。
后来的故事老K没有说,他端起酒杯猛喝了半杯老白干,沉默了半响。
老K说:“这个边防武警的小队长是另一伙毒贩的人,放了很多批货,应该很早就被同化掉了,而且知道了我的底,这个事难就难在没有证据,一是明知道他做这个,但是没有证据,二是就算有证据,向边防武警举报,处理下来的结果只能是我暴露。”
老K很清楚,如果不解决边防武警这个事,自己就得死。
终于有一天,这个边防武警的小队长放假出来过生日,老K瞅准机会,叫了两个人,五花大绑把这个边防武警绑到了缅甸。
活埋。老K说到这的时候,眼里看不出是难受还是惋惜。
这件事造成的轰动,可想而知,一个堂堂的边防武警,就这样不明不白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果很严重,这件事导致云南某边境边境管控三年。
老K说,这是自己这一生身上唯一的污点,从此以后,自己再也做不了一个真正的好人,说到这,老K又倒满了酒杯,说自己好久没有这么聊天了,但是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如果自己不把这个边防武警干掉,自己只有死,而且几年的努力都是白费。
我问老K,当然有没有可能,走法律途径把这个边防武警拿掉。
老K说,他一不贩毒,二没有证据,但你就是知道他做这个,你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陷入了沉默。
5
老K这一声枪响有多么响亮,我很难形容。我们当然也不排除,唐老师会这么快厌倦生活而选择咬舌自尽。
敢在刀尖上求利的人,要么是极端的硬骨头,要么就是极端的软蛋,但这个年代有骨气的人不多了,在生死的抉择下,多有骨气的硬骨头都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软蛋。
唐老师的底线依然没有被攻破,他反问道:“你们有什么证据,”
我觉得,老K的审问颇有意思。换言之,与其说是我们在审问一个犯人,倒不如说我们在严刑逼供。
唐老师的面部痛苦得扭曲着,活像一张被揉皱的报纸,他大叫一声,站起来起身茫然地看着窗外,叹一口气。
老K微微一笑,拿出两张照片,笑道:“这是你媳妇和女儿吧,娃娃刚上初一,你要想好,你已经被我们关了三个小时了,现在只有我们能救你,一旦他们发现你被捕,是,你可以什么都不说,去监狱呆到死,但是我会放出风去,说你卖了彝族人。”
唐老师怒目圆睁咬牙看着老K。
老K继续说:“这还没完,一旦你被捕,而彝族人还在外面,而我又放出风你把他出卖了,顺便再查几次他的货,到时候谁也不敢保证他会对你家人做什么。这点你要想好。”
唐老师的肩膀突兀的耸下来,嗫嚅着说:“能不能先给我跟烟。”
我和老K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
6
透过窗户外射进来的阳光,我们仔细看了一眼老K。他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帅,五官清晰准确,脑门圆润饱满,颔骨略向外突。头发或许是夜和灯光的原因,格外垂直而有质感。如果他的表情能够舒展开来,即不表现出因为不确定的事而烦恼的话,我们相信他会更帅。
老K解开了唐老师的手铐,拈了拈下巴,说到:“你可以走了。”
唐老师吃惊的看着我们。
老K说:“从这一刻开始,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和我打电话,我可以保证你以前赚的钱够你媳妇和娃娃生活,公安机关不没收你的财产,也会争取让你少判几年,你知道我的手段,假如是你和我玩什么心眼,我出事,你,你的娃娃和媳妇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唐老师流了眼泪,点点头。
老K骂到:“快滚。”
7
云南边境这种地方,就我们有限的了解,自打有人类居住以来,这里从来不适合弱者生存,在恶劣的环境下,在这里生存的所有生物,都被逼着成为天生的杀手,扮演猎人和猎物的角色,人也不例外。
特定的气候,森林里潜伏着各种奇异而危险的动物本性会凸显在人的身上。
边境有大量传播疾病的昆虫,植物上总是爬满了咬人的大蚂蚁和蚂蟥。地面潮湿的树叶层下经常是又滑又软的泥浆和腐烂的木头。
一团团的藤蔓和乱七八糟匍匐的植物使行走变得更加困难,再加上林子里闷热异常,身陷其中的人不久便会满身大汗。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本身就需要勇气。
我见老K的小镇,近些年才为了迎合席卷全国的城镇化建设浪潮,撤乡为镇。所以,在原来乡政府、供销社、医院、菜场、信用社和学校集聚的地区逐渐增添了居民楼、超市、银行、桑拿房、卡拉OK厅和餐馆等设施。当夜幕降临,而镇上的夜生活则刚刚开始,正如火如荼。
在我和老K分别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我们吃了晚饭,刚准备开车时,一个夹着皮包的中年男人把我们挡住了,中年男人一手打着电话说今晚找个地方喝酒,一边难听指责我们把他的比亚迪蹭花了。
老K侧头看了一眼中年男人的车,问道:“那要多少钱?”
中年男人骂到:“你们他妈怎么开的车,知道我是谁吗?”
我对老K说,这就是碰瓷,我们根本没有蹭过。
老K面无表情的问:“你是谁?”
中年男人说,自己是某某书记的亲戚,我和某某书记熟得很,今天你们不要想走,真是的把我的车都蹭成什么样了。说完男人又对电话里喂了两声,对电话里说明天自己要去陕西。
老K点了支烟,没说话。
中年男人挂了电话,插着腰,挺着油肚,说自己多厉害多厉害,今天惹了我算你们倒霉,这是法制时代,要讲法律知道吗?。
老K和气道:“知道知道,不好意思了,那要多少钱左右。”
中年男人一看老K让步,立马得寸进尺起来,得意道:“这不是钱的事,你们让我不开心了,知道吗?你知道我的车多少钱吗你,市公安局我也是认识人的,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错了还这种态度。”
老K冷冷的看着中年男人,没有说话。
这种眼神让我顿时不寒而栗,就像是豹子在扑向猎物那一瞬间的停留。
中年男人叫道:“和你说话呢,你聋啦!”
我刚要说算了算了,老K砰地一声,把手枪掏出来拍在了中年男人的比亚迪车盖上,眼神阴冷,一言未发。
中年男人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立马双手合十,颤抖道:“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老K冷冷的说:“现在你要钱还是要命?”
我赶忙拉住老K,笑道:“走了走了,一会儿我们还有事。”
老K收回了枪,钻进车,点火启动,车开出十来米后,老K又把车倒会到中年男人身旁,摇下车窗,对着头冒虚汗双手依然合十的中年男人依旧冷冷的说:“做人,要知道敬畏。”
老K一脚油门踩下,我们离开了边境,穿过叠嶂的原始森林,两岸高山流水不见高楼,公路上车来车往,仿佛一切都是这个世界该有的样子,路上我们把车停在路边吃了一次菠萝,六个菠萝总共才用了15块,卖菠萝的老大娘穿着我说不来的民族服饰,朴实的笑着。
老大娘说:“这个地方山好水好,以后我们老百姓日子也会更好的。”
老K啃着菠萝笑得像个孩子,说:“大娘,你说的对,老百姓日子会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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