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三月柳如眉
扬州三月,絮柳纷飞,虽曾赏牡丹华美,或观秋菊清冷,却怎及,扬州三月青柳,纷美飘零似花。
初见,他青袍墨发半挽,她撑舟笑靥如花。许是三月的清风过于轻柔,又或者浸江的碧水过于剔透,他便看着,只一眼,失了心魄。她的面庞并非绝美,然而一双似水双眸,仿若世间最纯的宝石,令人不由想到返璞归真。他踏遍大江南北,自是知道这便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书童知他心意,打探后回他:渔家女柳眉,芳龄二八,与爷爷相依为命,常于河边助爷爷撑桨,他便如此,得一面之缘。贫家女早当家,自是不像都城苑女一般,可奈何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于是,河边兰州偶遇,他乘机侃天,却不料,往日出口成章,偏偏今日难成一篇,他尴尬一笑,却无意看到她抿唇,眉眼含笑。便想着,罢了,博她一笑,拼个江郎才尽也罢。于是,药铺门前扶住慌张的她,生离死别本是人生常态,如今,他多么希望耗尽所有换她爷爷寿命长存。于是,狂风瀑雨下,他紧揽她入怀,陪她送走最后的亲人。于是,多少日夜,他常伴脆弱如她,只希望在人生悲苦岁月里,她可以知道,还有人,可以陪她,共度岁月苍凉。直至,她的生命里,终于有了他。为爷爷守孝三年,是她应他的唯一条件,三年期待,一世长存,一点不亏呢!他轻挽她耳边鬓发,“我等你。”
家书不期而至,母亲要他归家,他略有不解,母亲从不催他,不过也好,他正好可以告知家人。他愧疚轻语,她体贴入微,他便道:“等我禀明双亲,自会回来陪你,待你孝期一过,我便十里红妆娶你过门。”她轻轻点头,等他回来。但若他料到世事无常,知晓百态共生,无论如何……
原以为归家倾诉,父母应同,不足十天,他便可以锦绣归程,许她一世繁华。他出自世家,虽不说权钱通天,但也算书香门第,父母开明,待他娶她过门,姻缘此定,一生,再无遗憾。然而,归京途中,他越发心惊,文字狱惨案既定,顾家灭门。他踉跄归府,入目是双白封条,殷红的封泥仿若鲜血,映红他的眼。老管家寻他入府,是故府外院,也是他长居之所。他是顾家四少,却自小喜爱漂泊,不喜居家,母亲怜他最小,自是许他过喜爱的生活。三个哥哥背负家族兴辱,如今,又为家族而亡。莫须有的文字狱啊!整整顾家,只有他这个不为人知的顾家四少存活了下来。父亲在判罪之前将年迈的管家赶出了顾府,只为告诉他:不报仇,好好活。呵!谁能告诉他,他应该怎么活?血海深仇,怎么了结?闲云野鹤终是他再不可触及的梦。
那三年等待的她呢?又怎么舍得将她拉入即将的腥风血雨?圣主昏庸,他转目东宫,文字狱一案只有太子极力反对,他也只有借东宫之力,才有望复仇。他不求灭了王朝,但求更换帝主,也算慰藉顾家上下在天之灵。愿只愿,黄泉碧落,她还在原地,静待他缓缓归矣。
他赌对了,有即位之危的太子愿给他机会,三年时间,他便位于太子门客之首。她也孝期将过。然而,求亲者纷至,却没一人是他。她该放弃的,可还是不相信那个在雨夜陪她送走爷爷的青衣男子,会真的狠心弃她不顾。收拾细软,她决定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京都繁华,尽管有所预想,还是不由震惊,这样富贵之地,他许是,真的将她忘了吧!四周打听,才知道顾府三年前灭门惨案,老人百般叮嘱,这是大忌,切不可外传,她继续打听,可是没人知道顾家有四少,所以,他会没事的,是吧?失魂落魄,她想过那么多种情况,许是他被父母所阻,多番努力不得果,或是另觅良缘,如花美眷常伴身边,却从未想过,竟是连人都寻不到……
东宫聚首,群臣乱谏,宫中内应意外伤亡,他们的计划被突然打乱,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可如今,偏偏被盯的严实,想送进宫里的人,尽不得用。愁眉聚起,他陪太子一起无言,“云覃,或许,你报不得仇了。”他转目:“太子,臣不悔,唯独遗憾的,是无法,当面向她致歉了。”“她,你的柳姑娘?”太子挑眉,一副调侃的模样,他温和一笑,眼睛里,满是暖意。“多谢太子,总派人取她消息。”“你的心上人,孤自然要替你看着,否则被人抢跑了,你可要怪孤了。不过,三年来她一心等你,显然是待你真心的,当初,为何不去寻她?”“生死未定,怎敢拖她入火海?不敢给她信件,怕她记着我,又怕她忘了我。”“最近有她消息吗?”太子回他:“没什么特别的,你的柳姑娘,还在扬州等你回去。”他的眸子渐渐放空,仿佛在浓浓的夜际,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爱人。太子却悄然收紧了指尖:云覃,对不起------
太子会见重臣,朗声道:“进宫人选孤已寻至,尔等无需担忧。”他皱眉,突然的心悸令他不适,“太子,我为何不知?”太子轻拍他肩头,“云覃,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新妃大典,太子进宫,他却被特意留下,偶尔听到下人议论,说是皇上狩猎时猎得一位玉兔仙子,一双水眸含羞带怯,他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她,随即摇摇头,她远在扬州,又怎会出现在皇家猎场。密件急致,他送件入宫,太子身边红人,他轻易寻至庆殿,却蓦地停下,白衣罗裙,羽衣霓裳,却为何,和梦中的她,如此相似?皇上的玉兔仙子,怎么会是他的渔家女呢?许是福灵心至,她也蓦地侧身,四目相对,她惊喘后退,皇帝望她,她便退入帝王身后,皇帝被取悦,以为她是被这恢弘之象吓到,揽住香臂,轻语道:莫怕!他更握紧双拳,心痛的无以复加。哪年雨夜,他也如这般,揽她入怀,缓缓轻语的,是他啊!太子见他出现,拉他出殿,“本想瞒你,现在不得不说,她入京寻你,却误入猎场,阴差阳错进了父皇的眼,你也知道,见多了浓妆艳抹,她这般清秀可人,挡不住的。”是啊,他自然知道她有多么珍贵,所以,才不敢带她来这京都虎狼之地,谁知,还是给别人发现了她的好。他心中剧痛,他只剩下她了,如今,连她也丢了吗?
人人都道,封妃大典之上,眉妃一身白衣涟涟,颇为惊艳,不愧为圣上亲口赞出的玉兔仙子,他却日渐消沉,仿若没了魂魄。可是皇上龙体抱恙,朝堂不再日勉,时间不容他暂歇。眉妃亲侍圣主,又让他生生地钝痛。他的大仇将报,却将她,弄丢了。
终于,东宫进兵,护君保安。君侧乱党一举歼灭。传位遗诏举于手中,不会再有人纠结皇位如何而来。
继位诸事繁杂,人人都道顾家云覃从龙之功,自是前途不可限量,他却身处事外,毫不参与。他在意的,仅仅是宫乱后,再没出现过的清丽的身影,他第一时间寻她的,还是,不知所终。迈进了太子的书房,他不想再和他有所交集,毕竟,他已经是九五之尊,不再是和他一起喝酒的苦命人,狡兔死,走狗烹,他明白啊!可怎么办呢,她的消息,如今是支撑他存活的唯一动力了。“她呢?”他微微启唇,太子并不意外,似乎就是在等他归来,“云覃,我欠你的……”
顾府重建,世家再现。家主却策马狂奔,直下江南。是啊,为何他不去深想,究竟是怎样的阴差阳错,才能让她入了皇帝的眼,究竟是怎样的阴差阳错,让等他三年的渔家女,深入宫门?
太子孤坐独饮,雕金镂玉的杯盏,缓缓泛起清纹。
当初顾府前的逗留,终是引起了太子的注意,堂明客栈,她震惊地望着眼前淡黄长袍,这就是,东宫太子?他轻语:“柳眉姑娘,请坐。”她淡然,坐下,心中略有了然。虽有预料是相关他的往事,却还是被他满门尽灭的遭遇惊吓到了。她唯一的亲人离去时,是他陪在她身边,而他失去全世界时,她却没能陪伴他。
“能帮我们吗?”她募得抬头,待太子继续,“如今我们部署得当,可宫中内应,却被对手杀害,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忠心的女子,最好未在京中出现过。可我们目前被动,可用之人皆被制掣。”她了然,明白自己是最佳人选。“我知道对你不公,也过于危险,但是,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换句话说,柳眉姑娘,你的出现,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当然,你可以拒绝。”“他知道吗?”半响,她却只有这一个问题。“不知道,他很爱你,像你爱他一样。”她赫然,那就够了……
于是,猎场惊现,她明眸泪眼,一脸惊恐,一身白裙猎猎,仿若误下凡尘的仙子。帝王轻揽入怀,却没人知道,投入陌生怀抱的一瞬,她的心,是如何的疼痛;没人知道,眼看他立于庆殿,她要如何,才能保持微笑; 没人知道,那么多日日夜夜,她要如何想他,才能安好度过。
好在,
扬州三月柳如眉,他青袍墨发半挽,她撑舟笑靥如花,
他握紧她的手,“这次,我再不让你等,你也不许让我等。”
泪花,终于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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