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尘(30)

作者: 死在水里的鱼 | 来源:发表于2017-10-28 17:49 被阅读0次

第二十八回      刀剑自双舞,猛志今常在(中)

上一回 刀剑自双舞,猛志今常在(上)


吕布正沉于思潮起伏之时,但听乱尘轻声言道:“大师哥,后会有期。”他猛然抬起头来,便见乱尘背负曹操、手持玄黑骨剑一步一步往东面走去。西凉军士虽是早已将此处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但各个都知他与吕布关系匪浅,眼下吕布操持荥阳的军政大权,可偏偏不言半句,眼见乱尘要从人墙间走出,众人放又不是、不放又不是,只得乱尘前进一步,众人后退一步。须知行军打仗全是仰赖阵法,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前面军士无序后退,后方的人不知后退何意,自是嘈杂慌乱不堪。

吕布心想:“师弟,虎牢关时我百般劝说于你,要你相助师哥,你明言志不在此,我虽心中颇多不愿,但自此不再勉强。可你既不愿涉足人世之事,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与董卓达成这桩交易。董卓不死,你此生此世都为他鹰犬恶奴!……你大哥素怀野心壮志,又确有经天纬地之才,年轻时便被许劭评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我若不杀他,他日成我大敌,他必杀我。今日你念及你大哥胞亲之情,万死不已;到时,你又可会念及同门之情,为我奋不顾身?……”

眼见西凉兵马被乱尘逼的混乱不已,而吕布却陷在沉思中久久不肯下令,张辽走上前来,附在吕布耳边轻声道:“主公,倘若如此简单的放走乱尘,董卓那厮面前您恐是难以交代……”吕布听到张辽言语,这才回过神来,只见他振臂一扬,高声呼道:“荥阳诸兵马听令,仰赖将士用命一心,今日取此大捷,本当乘胜破敌,然袁绍等贼率军分袭我荥阳、长安一线诸处要塞,为免有失。大军各归旧部、克日返还,整顿兵械,紧守城塞,不得有失!”西凉兵士虽早已知晓吕布要大军回撤,但此时他亲口说出,不免有人小声嘀咕,只听吕布又道:“兵法有云,穷寇莫追,然曹操助纣为虐、公然反叛,如此逆子贼臣,怎能不除?大军可撤,独独陷阵营不可撤!陷阵营听令,将曹操残党一众活擒了,待压上长安后枭首示众,扬我大汉天威!”

乱尘先前听吕布说西凉大军回撤,原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此时却听吕布要西凉军中最为精锐的陷阵营留下擒拿自己,心头一怔,缓缓回过头去,只瞧见夕阳西射下吕布金甲耀目、大氅飞舞,可怎么也瞧不清吕布脸上的神色。

周遭的西凉大军已然回撤,乱尘的心亦随人潮撤走一般缓缓的冰凉,他的剑在他手中,他的心却在剑上——师哥,你为何要这番苦苦相逼?不说我战不过你,纵使我战得过你,我早已了无生趣,你要杀我,由你便是了。可生为曹家人,死是曹家鬼,此时此地你要屠尽我的家亲胞兄,我怎能袖手旁观、与你干休?

他二人各有心思,却一个是不显真情、一个不善言语,以致今日多生罅隙。可二人终归师出同门,要各自拔剑相向、生死相拼,无论如何也难以做到。二人正对峙间,已听得二人骂骂咧咧的往吕布奔将而来,那两人俱是光着上身,脸上、身上满是血污,奔走间不住喘气,脚步也蹒跚不已,显然在先前一番苦战中受了不少创痛,此时身后百骑陷阵营追赶,他二人眼见活不成了,反而双双提了武器,杀向吕布。这二人一提大刀、一扯硬弓,虽是身受重伤,但招法间俨然有度,更是远交近攻、合作有序,如此两位高手,正是那夏侯惇、夏侯渊兄弟二人。

眼见夏侯惇大刀削向吕布喉咙、夏侯渊以剑做箭、扯弦在后,二人周身空门洞开、只为以此必杀一击换得吕布同死。吕布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苦笑,待夏侯渊飞剑攻离自己喉咙不逾三寸之时,忽如闪电般伸指一夹,随即倒拿了利剑斩向夏侯惇大刀。只听当当两声脆响,夏侯惇大刀、夏侯渊硬弓应声而断,而夏侯兄弟二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一声,瞬时委顿在地。他三人交手虽只一瞬间,但乱尘已是看的一清二楚,吕布出手势若轰雷闪电,只这须臾间便削断了二人兵器,更是连点了二人百会、大椎、内关、合谷、神阙阕、足三里、三阴交、涌泉这五阳三阴这八大要穴。夏侯兄弟任督二脉一瞬齐封、如何不倒?

吕布既已得手,身后陷阵营一拥而上,欲要绑住夏侯兄弟二人。事已至此,乱尘将曹操缓缓自背上放下,长叹一声,持剑攻来。他出手亦是极快,陷阵营中人皆是精遴细选的武学好手,却无一人能看清乱尘的身形剑影,但觉一阵黑光从眼前一掠而过,再回神时,手上已没了兵器,双手间鲜血直流,数十人的手腕皆被乱尘的利剑于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割破了。

吕布见乱尘终是出手,不由得心中苦笑,只听他道:“好,那便说不得了。”他将方才夺自夏侯惇的大刀掷在地上,对高顺道:“高兄弟,借你的宝剑一用。”高顺虽不明其意,但毫不迟疑的解下腰间佩剑,双手平端,送至吕布身前。吕布亦是恭恭敬敬的以双手将宝剑接过,以示不失兄弟之礼,一步一步走上前来,道:“师弟武功日精月进,当年在虎牢关时我用金戟只与你斗个平手,今非昔比,我更无把握以肉掌胜你……你既以剑法见长,我就以剑法杀你。”

乱尘却不举剑,摇头苦笑,说道:“我二人师出同门,又皆是修习天书,招数口诀、内功心法亦是同出天书一脉,然则师哥聪慧过人,我却愚讷不堪,不能领悟天书的奥妙武理,加之修习日短,论内力、论身法、论经验,我如何能打的过你?……大师哥,放我兄长一条生路罢。”吕布存心要考量乱尘之志,面上波澜不惊,道:“师弟何必自谦……今日情形已由不得你。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若杀不得我,便是我杀你兄长。”

冀州,常山,主峰,忘忧潭。

夕阳西斜,潭水淼淼。一老一少两名道人正枯坐棋坪间,另有一名跛足道人跪坐在旁煮酒焚香,默然不语。山顶间微风轻拂,青烟悠袅。

光阴悠然,西山处斜阳只剩半轮,落日夕照的阳光却是灿亮无比,映得那弈棋老道的白衣、白发、白眉的俱是一片殷虹。他二人手谈这一局棋已有一日光景,初时落子如风,各据棋局之先;到正午时,已是缓思缓布,棋势已颇多纠缠纷杂之处;下到此时,那跛足道士将青梅酒煮了又凉、凉了又煮,反复两三次,这弈棋的二人才勉强下得一步。

眼看落日沉尽、夜幕罩临,棋坪上棋子密布、黑白纵横,紧要处或生、或劫,但这白眉老道终究艺高一筹,于棋眼处攻破了黑子之势,棋局如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只七八合,白子已超黑子数十目,更将黑子分隔瓦解,逼入死局之中。黑方已是危如累卵,仍是抵死不弃,可局势若此,诸多挣扎也只能是回天乏力。这白眉老道手执白字当先,只需再走得五六步,便可大势合拢,将黑子尽数绞杀了。孰料他却将棋子置回棋盒内,长长叹了口气,道:“道君棋艺高超,老道自愧弗如。”

与他弈棋的道士微微一笑,道:“天尊笑话了。贫道斗胜心切,贪嗔不减,战意虽胜,但终是输了棋局。”他二人言语风雅、衣袂飘飘,一个鹤发童颜、一个面色红润,说话间颇多机锋,实是三界上仙。这白发白衣的老道乃是乱尘师祖,俗号南华老仙,法号太乙救苦天尊;与其弈棋之人便是二十余年前率众追赶蚩尤转世的陆压道君。

这常山乃南华座下弟子左慈真人修炼处,前几日恰逢左慈下山云游,不期在湄河之畔救了乱尘,师徒二人阔别七八年,久别重逢时,本该颇多诉谈之情,但终是无言以对。左慈心中苦闷不已,当年常山上的稚嫩童子,已长成一个翩翩佳少年,虽多有欣慰,但乱尘眼下剑法超然、武功绝高,自己当年不传他武学是欲他得悟老庄大道,但自己这番心机,终究抵不过天命庞然。他一想乱尘此生诸多生死离别、情爱纠缠,如丝如网、如霜如雪,全被那寒凉无比的天命包裹。自己本在常山清修,却一时心血来潮,要去长安周游,原存逍遥之意,却在堳河偶遇乱尘一行,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任你是凡夫俗子、大罗神仙,终归逃离不出、挣脱不过。

左慈念及此间因缘,不想再生纠葛,故而匆匆辞别。没料到回到常山时,南华师尊与陆压道君两位尊者已在忘忧潭边枯坐弈棋。他心知二位尊者超脱世俗,此时齐聚尘世常山之顶,定有非常事,本欲出言问询,但心想天机不可轻泄,二位尊者如是要讲,定会是讲;如是不讲,定有不可相述的原因,自己若是贸然相问,反倒坠入因果之俗,遂安心的煮酒焚香,侍候一旁。

南华弃子认输,陆压却毫无欢胜之情,他自斟了一碗青梅酒,浅浅喝了一口,沉吟半晌,方才言道:“天地初开,我便清修大道,证三乘根行,历百千之劫,却仍是道德未全、嗔心未退。小小棋局,便诸多成败胜负之心;大千世界,更是沉溺其中,自是轮回厄数已定、杀戳之殃必罹。这天命滔滔,我只执妄,虽为离火之精,却自蹈于烈焰之中,时至今日,悔已无及。”

南华悠悠道:“道友何必如此自谦?道君自盘古天皇时便练天地之气、勤日夜之功,先登大罗岸,早闻朝元果,尽至真一之谛。然道友性烈如火,红尘不断,故而有了此次的劫运……”他说此话时,眼神却一直落在徒弟左慈身上,停了许久,这才道:“然天命既定、大数使然,道友仍是一片赤子之心,虽是失了我辈的逍遥意,但周游尘世、心念万民,其贞烈可悯,胸怀可赞。如此情怀,贫道当真钦佩。”

陆压道人叹道:“当年封神一战,贫道孤妄,多遭坎坷,幸得天不绝我,勉强渡了此劫,未受那顶削三花的苦。后来火云洞中,贫道得蚩尤帝尊垂青,朝闻大道、夕听至理,这才茅塞顿开。然帝尊忽言应劫,脱出火云洞,重入红尘。贫道能有今日道行,多因帝尊恩惠,故而不想他沾染那世俗间的尘埃。便自领了神母谕旨,又请了玉牒金符,不敢妄称奉天征讨,只想请回帝尊,不期此事非但不定,却害得九司三省、北极四圣、二十诸天、三十六天将等道友一应下世应劫……此间悲愁苦恨,缘因陆压失职之衍。陆压心中惶惶,已逾二十余载,此番身入尘世,不为是非得舍,只求分断因果,使众道友安然渡劫,各归其位;亦求蚩尤帝尊了却尘缘,不教他于情爱红尘怅怅无依耳。”

南华老仙道:“道友无须如此自责。有道是上天垂象,定下兴衰。此劫成败,皆是由心念爱欲而起……南华身为人师,授徒三人,前引百年之战,后起黄巾之乱,皆因南华管教无方,以使天下苍生涂炭,愧对火云洞三圣所托。”

陆压瞧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左慈,道:“刘汉已历三百余年,虽有文、景、武、宣、光武、明六位英主明玉在前,但后世子孙荒淫酒色,道德全无,听谗逐正,紊乱纪纲,颠倒五常,所谓‘穷则思,思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民不聊生,朝代更迭;人心叵测,世事难料。皆为无常我道、天地至理,怨不得诸位师侄。”

南华微微一叹,道:“道友,我二人不必如此互相劝慰。蚩尤帝尊入世之后,你我二人诸多补救,妄想将命脉气数导入我等料想之途。可结果如何?自以为是顺应数命,却不知实是在逆天改命。他人阻拦也好、顺应也罢,皆成事态发展之因,有因必有果,有轮必有回。今此一劫,是如何也避之不过的了。”

左慈将二人杯中注满酒,忽然开口言道:“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因果昭昭。世间之事,纠葛七情,缠绕六欲,如朝露、如尘霜,如飞霞,如云烟,一向如此,两位师尊何须介怀?”

左慈话语方尽,陆压与南华齐齐赞了一声:“好!”陆压更是斟了一杯青梅酒,递至左慈身前,三人举杯邀饮,互视一笑,一口气饮尽。

三人一番长笑过后,南华道:“道始于情,情生于性,性自命出,命自天降。情之所钟,饶是我辈仙家,也难逃情字一劫。”他顿了一顿,又道:“徒儿,由你与普净再至如今乱尘、曹操、吕布、赵云,无一不是天纵英才、文成武略,皆为不世出的奇才,可终是玉无完碧,偏偏跳不出六道轮回……”

陆压摇头道:“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方今董卓乱世,王德始阙,诸侯并起。再过数年,兵火祸于九州,戎翟及于中国,宗庙焚为灰烬,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自天地开辟,书籍所载,大乱之极,未有若兹者。究其主因,不在昔日蚩尤帝尊转世,亦不在他日乱尘何做何为,自是人心不古,贪、杀、痴、谶四念丛生。我等虽身承了火云洞三圣托命得重任,便可存天理、灭人欲?”

陆压此言发自肺腑,实乃他心中最真切的想法,南华与左慈听了俱是默然不语。

荥阳密林中,乱尘与吕布手中执剑,已经默然对峙良久。这当今两大绝顶高手旷世之战,自然引得众人瞩目,还未来得及撤走的西凉人马与陷阵营的军士混在一处,让出一个方圆十丈的圈子来,众人围在圈子外,各个掂足抬首。林间劲风阵阵、腥味四漫,这林中多有参加虎牢一役的兵士,见识过吕布乱尘的武功,自那时起便将二人惊为天人,此时远远观望吕布、乱尘,竟觉二人有如神将,身上、剑上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英豪气,不由得热血沸腾。

吕布猛然长啸一声,道:“师弟,动手罢!”这几个字刚出口,长剑一掣,高举过头,隔着四五丈的距离,对着乱尘猛然一劈。他这一招名为“斧劈桃山”,出自杨二郎劈山斩日救母的神话故事,本是世间最为粗俗简单的招式,但凡世人习武之初,总会修学此招,纵使再愚讷的人,把玩个三两日,总可使得有板有眼。但便便是这么平平无奇的劈空一剑,却引得林间大风骤起、落叶纷卷,吕布的剑气、内力、啸声裹挟在一处,彷如二郎再临一般,铺天盖地的涌向乱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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