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画（27）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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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案终于平反了，掀掉了像巨石一样压在头上的反革命帽子，吴家人终于可以舒畅地喘气了。谁能想到，市公安局副局长费尽心思办了十几年没办成的事情，让吴家小儿子吴敦办成了，原因竟是下了两盘高水平的棋！
市里的平反通知，吴家人看了一遍又一遍。
吴敏说：“我们学校党支部书记跟我提过多次，让我写入党申请，可我就是不敢写，不写还好点，写完一外调没准我这老师都当不成了。”
吴政说：“公私合营那会儿本来大家一致选我做经理，可上面就是不批。”
赵慧卿说：“为啥敦子不上高中，他是怕有严重政治问题家庭的学生大学不录取。”
全家人在一起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吴敦参军了，一入伍就是副连级干部。这消息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感到惊讶。人们纷纷议论：
“哈哈，有意思，没想到下棋也能出息人。”
“敦子参军了？还是连长？别逗了，他父亲可是被镇压的反革命，部队怎么会要他？”
“你不知道吧？人家老爹平反了。真的，他哥说他的档案都重新填写了，这是真的，我姨父就是他哥单位的公司经理，这还能有错？”
……
宋小草的同学朋友对吴敦参军都非常羡慕，看到他穿军装的照片有的人就把心中的疑虑直接说了出来：“小草，敦子这下子抖了，父亲也平反了，万一他跟你吹了咋办？”
每当有人这样善意地提醒她，她都浅浅地一笑说：“瞎说，敦子怎么会跟我吹？”
敦子每星期都给家是和小草写信，信的内容都是汇报部队的生活，他说：“部队的生活太好了，中午晚上每顿都有荤菜不说有时还有海鱼海虾，我梦都没想到还能过上这么好的生活。”
小草给他回信极其简单，没有情意绵绵的悄悄话，大部分是一两句话。有时就两个字：想你。
春节前一个月，吴敦给领导打了结婚报告。训练处侯处长不同意，怕影响他比赛。他态度坚决，说不结婚才会影响比赛呢，因为心总是悬着，结婚了心才踏实。侯处长问：“你担心什么？”
吴敦说：“以前我家是反革命，她家是地主，我俩齐肩。现在我家是市贫，我又是军人。如果推迟婚期的话她一定会有想法，因为她是陪伴我一生的人，我不想让她觉得我言而无信。诚信是做人之本，结婚日期是半年前定下的，如今，她天天看日历，查天数过日子，她的家人、同事、同学、邻居也都关心我们能不能如期举行婚礼，这里面的事情我不说你也能明白。”
侯处长问：“你们对象处了多长时间？”
吴敦说：“好像从小学就开始了，在我最失意的时候，是她一直在关心我鼓励我。”
侯处长说：“那么小她就会说鼓励你的话？”
吴敦说：“话当然不会说，但我能感受到，她鼓励我是用眼神来表达的。”
侯处长似乎也被感动了，说：“那好吧，你结婚这事我批准了，你回家前两天我给你开介绍信。”
吴敦，宋小草的婚礼定在腊月二十二，地点是市警校食堂。食堂饭厅宽敞暖和，桌椅板凳也放便。场地、做菜的厨师、办席的酒肉菜米都是杨士元张罗的。
自一九六二年中央调整了农村政策，施行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城市开放了农产品市场。这么一改一开立见成效，一年以后，困难局面总算是熬过去了。接下来的六四、六五年国民经济全面恢复，备几桌酒席已经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经过反复计算能来参加婚礼的双方家人、亲戚、邻居、同事、同学、朋友加起来大约有八十人。吴敏和吴政说：“没有漏算的吧？”
吴政说：“算好几遍了，最多八十人。”
吴敏说：“那就按九桌准备，万一来人多呢？”
结婚那天，上午十点左右，参加婚礼的吴宋两家亲友差不多都来齐了，宋小草平日交好的同学同事来了，厂工会委员董建功和爱人宗喜鹊也来了。还真让吴敏说着了，真有没计算在内的来客。
方立成夫妇来了，他与杨士元拉近乎道：“弟妹的弟弟大喜我那能不来？再说了，吴敦是我推荐去部队的，我也算是慧眼识英才吧？是不是？你们应当请我这个功臣才是。”说完大笑。
杨士元笑道：“就是，就是，方嫂也来了？欢迎，欢迎！里面请！里面请！”
方立成掏钱来到礼帐桌旁：“三十，方立成。”三十？写礼账的吴薇抬头认真看了看他，那个年代三十块应该算是大礼了。
高书剑夫妇来了，杨士元奇怪道：“我没声张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书剑装做不高兴的样子说：“杨局长，你岳父平反我不能说一点儿功劳也没有吧？内弟结婚怎么连我都不告诉？拿我当外人？有点不够意思吧？”
杨士元说：“我谁也没告诉，真的。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高书剑说：“谁呀？”
杨士元将他拉到方立成面前说：“这就是你当初要杀的方所长，方立成。”他又对方立成说：“这位是市局刑侦科科长高书剑，他就是当初要杀你的斌爷。”
方立成闻言马上站起来与高书剑握手，他说：“高科长，我真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的话我怎么会出逃关里？我的经历想必士元跟你讲过，我要是不逃的话现在铁定是反革命，说不上五一年就被镇压了，所以说你是我命里的贵人。”说完仨人都大笑。
杨士元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解放前的杀人犯，一个是欺压百姓的伪滿汉奸所长，现在一个是公安局科长，一个是体委干部。而一辈子老老实实耍手艺的吴宝成倒被审成了反革命给镇压了……命运这东西啊，真是讲不清楚。想到这他说：“人一生中关键的几步要是走对了的话结局就大不一样，……”
没等他说完，李常喜夫妇领着四个孩子来了。咦？这两口子怎么来了？还带着孩子？杨士元马上迎了上去：“唉呀，李局长！怎么把你给惊动了？快请，快请！”
啊？李辉！不远处杨志萍看见李辉来了便喊了一句：“李辉！”
“小萍！”李辉奔杨志萍快步走了过去。
看出了杨志萍的疑惑，李辉说：“新娘是我妈的亲侄女，是我姐，你呐？”
杨志萍说：“新郎是我小舅。”
李辉脑子来得快，他说：“咱俩以后也是亲戚了，从我姐夫吴敦那论你可比我小一辈，应该管我也叫舅。”说完嘻嘻嘻地笑。
“去你的，你是谁的舅哇！”杨志萍嘴上这样说，脑子里却怎么也捋不清这种亲戚套亲戚的关系。
这边，李常喜站住了，对杨士元说：“什么惊动不惊动？宋小草是我家春杏的亲侄女儿。今天我们是正牌的娘家戚。诶，老杨，吴敦管你叫姐夫，管我可是叫姑父，姑父！你说咱这亲戚怎么论吧？”说完微笑，看杨士元如何解说。
吴敏过来说：“你儿子巴不得管我叫妈，你说这亲戚还能怎么论？”说完她朝小辉和小萍方向弩了一下嘴，那边厢，两个孩子聊得正开心。李常喜和杨士元看了也都会心地一笑。
直到杨士元夫妇过来打招呼，宋光中才知道十年前给他兄弟安排工作的杨民警竟是吴敦的大姐夫杨副局长！
每当想起土改那年对妹夫李常喜编造谎言（说五千元老头票是在山上捡到的）一事，宋光中内心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当初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一是觉得那钱来得不光彩，二是怕对春杏的名誉有影响，再有就是，既然是徐团长留的订亲信物家里怎么没跟春杏讲？那么大一笔钱财为什么宋家独吞？唉，真是不好实说。
十四年前，面对姓杨的警察宋光中说出了发财的真像。对方拿着他伪造的欠条，他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来不及撒谎，也不敢撒谎。可万没想到当初问话的那个杨警官如今竟成了女婿的姐夫！他要是跟妹夫说漏这事自己得有多尴尬？但愿他俩见面不往这方面说，当然自己更不能跟常喜说当年那个姓杨的警察就是吴敦的姐夫。
宋春杏是宋光中的亲妹妹已经让杨士元大感意外，接下来到场的一对来宾更是让杨士元和吴家人意想不到，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你道是谁？原来是董志刚和江小嫚。
两年前董建功与宗喜鹊结婚，继父董志刚到局里办事顺便通知局领导喝喜酒。他特意和杨士元打招呼说：“咱俩都是山东过来的，老战友一定要给我捧场。儿子结婚，局领导一个都不到场你说下属会怎么看我？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董志刚尽量装着吴宝成的死与他没关系，一切都是公事公办。因为他俩都是从山东部队出来的，所以他每次见到杨副局长都拉关系称老战友。尽管双方都心知肚明，但事关阶级立场，杨士元从未明显地表现出对董志刚、江小嫚心存芥蒂。董建功与宗喜鹊结婚那天，杨士元不但去了还随了礼，最重要的是还代表局领导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谁也没想到他两口子能来，一是吴敦结婚他俩是怎么知道的？二是因为吴宝成的冤死与这两口子有直接关系，冤案平反后江小嫚被一撸到底，事情还没过仨月，这俩人的脸皮怎么这么厚？难道就不怕吴家人把他俩给轰出去？
原来腊八那天董建功带着媳妇回家吃饭，闲聊中，喜鹊说她们车间的女工宋小草小年前一天结婚，男方叫吴敦是解放军干部。因为有人认为小草的男朋友有可能改主意，所以对她俩的婚事格外关注。董志刚一开始对儿媳的讲述没怎么在意，后来听说吴敦是公安局副局长杨士元的小舅子他才祥细地打听。
知道杨士元媳妇家办喜事，董志刚和江小嫚犯起了寻思，一是还人情，来而不往非礼。再有就是尽量表示心中无愧，假历史错误是于海山编造的，我们顶多算是轻信。听说杨士元年后可能提升为正局长，关系搞不好的话以后谁知道会出什么麻烦？去还是不去？两口子商量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参加婚礼。
这俩人在婚礼上还真没遇到尴尬，进屋后，杨士元立即上前与董志刚握手表示欢迎，怎么说也是下级的一个分局长，面子还是要给的。李常喜也起坐招呼两个月前的副手江小嫚，江小嫚虽然犯了严重错误，但这毕竟跟他没关系。代表婆家娘家的两个局级领导态度既然如此，吴家人只好将眼光移往别处，装做没看见，大喜之日谁都不愿意着惹不愉快，既然来了那就以宾客相待吧。
今天最高兴的自然是新郎新娘了。多年来他俩既是情人也是亲人，俩人在一起即使不说话心里也踏实也温暖。多年的梦想成真了，终于成为夫妻了，终于夜晚可以不用分开了。
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贾宝玉和林黛玉最大的愿望就是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人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是自由，是按着自己的心愿选择爱人的自由。陆游与唐婉不自由，梁山伯与祝英台也不自由，世人为什么替他们惋惜？因为大多数人都没有获得这样的自由，所以他们的故事成为千古绝唱。
吴敦和宋小草内心被巨大的幸福感填得满满的，把对恶人、小人的憎恨、厌恶以及以往的一切不愉快都挤得没有了站脚的位置，以至于敬酒时根本没反应过来董局长是谁，董局长夫人又是谁，对待他俩和对别的亲友一样，一样是满脸笑容真诚的感谢。两位特殊来客，见穿着干部军装英俊威武的新郎吴敦与俊美娇艳的新娘小草在伴郎的陪伴下来到面前敬酒立马站起来举杯，以僵硬的笑来掩饰内心的不安与惶愧。
杨士元与宋光中、宋光礼亲切碰杯，互叙家常；高书剑与方立成友好交谈，讲述各自奇异的际遇；李辉和杨志萍两个初中生情窦初开，有说有笑；江小嫚和李常喜细述冤枉，唉声叹气；宋春杏与吴敏窃窃私语，讲述女人之间的悄悄话；董建功、宗喜鹊与工友们吵吵嚷嚷，猜拳行令。吴家人更是满脸喜气，对亲戚邻居频频敬酒。一时间食堂内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喜宴在热烈和谐的气氛中圆满结束。
回家后，杨士元脑子里闪现的全是文化局长李常喜。早就听说他善长绘画，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是宋光中的妹夫！杨家的那幅《竹石兰蕙图》在宋家放了八年，他肯定看到过，宋家兄弟不懂画的价值他一定懂得。嗯，土改时宋家被贫农团烧那幅画没准是假的，真画早就被他巧妙地掉包了，杨家的传家宝极有可能还在他手里。这幅画找了二十多年，本来已经断了念头，现在知道了李春喜与宋光中的关系杨士元心里又点燃了寻画的希望。
直接问？当然不是可以，做了十几年的官，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路见不平就出手的毛头小子了，现在他说话办事相当沉稳。李常喜是局长，跟他探询画的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只能找机会，最好是让他自己拿出来或说出来。有这可能吗？当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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