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迷离了视线，嘈杂混乱了听觉。
赵兮辞双眼紧闭，躁动的身躯在石床上来回扭动，如卧针毡，嘴里还时不时地冒出几句梦呓。
“他在说什么？”一旁，李豪背倚石墙，双手交叉在胸前，神色凝重地望着他。
李槐俯身侧耳，贴近他嘴边听了半晌，起身茫然地摇了摇头。
“啊！”
就在这时，赵兮辞一声尖叫，猛地从床上坐起，他脑海中飘荡的血花化作眼前一面冰冷的石墙，他举目四望，只见床边二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充满疑惑。
“妈的！吓老子一跳！”李豪松下紧绷的神经，破口大骂，同时将抽出的长刀收回鞘中。
坐在地上的李槐则是一脸尬笑地看着他，寒暄道，“你醒啦！”
“这……这里是哪？”
“淮城分舵。”
赵兮辞观察周围，发现自己竟身处在一没有窗户的石屋里。房间很大，呈方形，长宽约三丈，里头的陈设异常简单，除了座下石床和摆放在李豪对面的空荡置物架以外，多余装饰一样也没有。四面石墙上各点着三根火把，摇曳的火光将整间屋子照得通亮，宛如白昼一般。
“淮城……分舵？我记得不是这样的啊？”
“你之前看到的只是入口，真正的分舵暗藏在老旧院子底下。”
“在地里？！”赵兮辞眉头一皱。
“不错。”李槐起身，掸去衣上灰尘，“你能来到这里，说明你已通过试炼，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房间。”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右侧墙壁，“我们的房间就在隔壁。”
“你们也住在这里？”
“当然了，你若是住不惯，也可以去住外面的客栈，没人会拦你，只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命最重要，出了这里，就别指望弟兄们能保护你。”
赵兮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你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昨夜张府起大火，红了淮城半边天，我们赶到现场时，你已昏迷在地，脚边是身中数剑的陆少华和鲜血淋漓的张清懿。”李槐伸手对着赵兮辞竖起大拇指，“一开始我俩还以为你受了重伤，检查之后才发现你竟然毫发无损，真是厉害！你怎么做到的？”
“他根本就不是我杀的。”赵兮辞抬眼迎上二人惊讶的目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是一位独臂剑客。”
“他身边是不是还跟着一位小女孩？”
赵兮辞想起为他点灯的‘哑巴’女孩，后背一凉，问道，“对，他是谁？”
“没想到毒手书生江准也盯上了张清懿，你小子运气不错啊。”李槐笑道。
“他……他是什么来历？为何如此仇官？”
“江湖传言他是一穷苦人家的孩子，为改变落魄家乡，参加科举，日夜苦读，好不容易高中状元，却被考官勒索钱财，后因未缴足银子，被其剥夺功名。他一怒之下前往府衙伸冤，谁知朝堂内官官相护，他不仅上诉无果，还惨遭恶官报复，失了右臂，也丢了全村人的性命。从那以后，他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性情大变，成为如今你所见到的那样，一个阴狠毒辣的亡命剑客。”
“要是放在平常，以他的武功是绝对杀不了陆少华的，这次能成功，多半是你的功劳。”
赵兮辞想起自己亲手洒下的五毒散，胸口一阵绞痛，若是他早点知道张清懿要对付逐沙帮，他绝对不会这么做，“那陆少华呢？他又是什么来历？”
“他啊……”李槐轻叹一口气，缓缓道，“我们只知他是张清懿围剿城郊山贼时救下的一名孤儿，同时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若不用些非常手段，这江湖上恐怕没人杀得了他。”
听他这么一说，赵兮辞内心更加愧疚了，一旁李豪注意到他脸色变化，以为他不舒服，便悄悄拉了拉李槐的衣角，眼神示意他离开。
李槐心领神会，起身拍拍赵兮辞的肩，寒暄道，“试炼刚过，想必你也有些劳累，好好休息吧，我们兄弟二人就不打扰你了。”
赵兮辞此刻的思绪还沉浸在昨日的场景中，听到声响，下意识地点点头，二人见他心不在焉，也不多作停留，转身便走。
到了门口，李槐突然想到了什么，匆匆转身，从怀中掏出一串金钱坠，搁在一旁的木架上，“这是你的信物，收好，别弄丢了。”
话音一落，门吱呀一声关上。
赵兮辞看着半露在外摇摇晃晃的吊坠，想起大火中独臂男子说的话，“要想消灭恶人，首先你自己就得成为恶人。”
地下世界，不明昼夜。
迷迷糊糊又躺了几个时辰，赵兮辞再一次从睡梦中醒来，他先是在身上摸索了一阵，确认衣兜里的东西一样没丢后，这才安心下床。他走向木架，取下半悬在外的金钱坠挂在胸前，推开门，离开房间。
未出门前，他曾幻想过门外世界的模样，在他的想象中，地下世界应当是黑暗的，就像那幽寂的监牢，看不见希望。可谁知他迈出门的那一刻，迎接他的却是无尽光亮。
数不清的火把悬挂在“天顶”，照亮地下每一个角落，更令他惊讶的是，眼前的一切竟和他所见到的淮城一模一样，地上有的建筑，地下都有，不仅如此，位置也相同。
所住的房间，正是之前地上待过几日的客栈房间。木门上挂着一串竹牌，最顶上的一张竹牌写着他的名字，而其余几张竹牌上的名字，他一个也不认识。
赵兮辞又走到隔壁房间，最顶上的竹牌名字换成了李槐、李豪，而底下的人他依旧不认识。
“这些人到底是谁？”就在他疑惑之际，一位衣着朴素的男子拿着一块竹牌缓缓走来，他动作熟练地取下最底下的一张竹牌，换上新的，旧的那张，他掏出一支毛笔在名字上打一个叉，丢到一旁的火盆里。
“这是什么意思？”赵兮辞问道。
男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走，这举动让赵兮辞更加迷茫了，不是一个帮里的吗？为何这般冷淡？
他叩响李氏兄弟房间的木门，等候片刻，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难道出去了？赵兮辞回头望向四周，只见每一间屋子的门前都放着一个火盆，门上都挂着几块竹牌，有的不仅挂竹牌，还贴着写满字的纸。
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穿着的衣服和刚才那男子相差无几，皆是粗布麻衣，除此之外，他们的动作也一致，取牌，换牌，丢牌，动作娴熟，像是在做一件极为寻常的事，可这些行为在赵兮辞眼里，却一点也不寻常。
“他们究竟在干吗？”为了弄清楚原因，他又跑了几个地方，观察他们换牌，几个来回，赵兮辞终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全都是帮里的探子，所做的事正是更新城里的情报，因为地下世界和地上一样，但凡有任务在身的弟兄想要获得情报，只需去对应的地方寻找即可，无需在街上抛头露面暴露行踪。
解开心中疑惑后，赵兮辞又思索着该如何出去，他在城里转悠了一圈，最后在城北郊外找到了一个洞，里头有一条盘旋而上的石阶小路。
顺着小路而上，走了大约一刻钟，便到顶，顶上有座石门，石门前坐着一位守门人，他闭着眼，斜靠在门上，身上宽松的长袍耷拉在地上。
嗒嗒，听见脚步声，守门人缓缓睁开眼，扭头望向赵兮辞，先是对着他上下打量一番，随后将目光停留在他胸前的金钱坠上。
“新来的？”
“是的。”
“要出去？”
“对。”
守门人伸手拉下身后藤条，只听哐哐哐几声脆响，石门裂开一条缝，刺眼的光照入洞内。
赵兮辞侧脸躲避，过了许久才适应这几日未见的亮光。
“出去吧。”守门人见赵兮辞站着不动，不耐烦地催促道。
“好……”赵兮辞一边应答着，一边迈开腿，当他的身子刚移出洞，身后石门又哐当一声关上了。
赵兮辞环顾左右，石门的入口藏在一房间里，出了房间，便是之前来时路过的宽敞大院，两排兵器仍立在道路两侧，而原本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则多了一位少年。他坐在地上，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拿着木头，聚精会神地削着。
“你……”赵兮辞正想走上前去打声招呼，谁知那少年抬手便是一刀。
刀径直飞向他的脑袋，赵兮辞瞳孔一缩，身子一斜，轻松避开。这时，少年又拿着手中半截削尖的木头朝他扑来，虽说气势猛，但速度在赵兮辞眼中却慢得很，看起来就比普通人快一点而已，根本不像会武功的样子，难不成因为自己是新人，要给个下马威？
想到这，赵兮辞掏出竹匕，也不躲，以同样的动作直取少年咽喉。少年没料到他竟会以这种两败俱伤的招式面对他，顿时慌了神。也就是这一慌，赵兮辞的竹匕比他的尖木更快到达要害。
“如何？”竹匕在少年咽喉前一寸停了下来，赵兮辞本以为少年会面露难色，谁知他居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盯着他，崇拜道，“你好厉害！教我武功吧！”
“什么？！”就在赵兮辞惊讶之际，李氏兄弟突然推开门，走进院子。
“你们这是干嘛？”李槐望着兵刃相向的二人，愣道。
少年收势站稳，笑道，“我俩在切磋武艺呢！”
李豪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赵兮辞，严肃道，“上头刚下达了一个护送盐船的任务，酬金一千两，你去不去？”
盐船？正好去调查一番！赵兮辞放下竹匕，心中暗自盘算，“去。”
谁知他一开口，一旁少年也同时嚷道，“我也要去，带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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