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不确定火车是不是一种赶路工具。时间特别紧时,我会选择飞机,但假如不是特别紧,我会选择火车,慢悠悠地,走上老路新途。在我看来,飞机对应的,是一段目的之旅,而火车,则向往一段发现之旅,虽然目的地相同,结局类似,但这细微的差别,重复体验几遍,就能感知。飞机把几天的时间往一天里赶,把一天的路往一小时里赶,火车则是把一小时的心情磨成一天,而把一天的路程拍扁拉直,无限延长,没日没夜,往好几天里跑。个中心情,亲会即知。
我是更热爱火车。记忆里,我的大多数出行也都是火车。最开始接触火车那会儿,我还不记事,在老妈的描述中,我才补了一小部分记忆。一辆绿皮火车悠悠南下,经过山川,窗外皆是黑暗,经过平原,视野开阔,一马平川,也经过河流,心情攸攸,旅人想起远方的故乡,和故乡牵挂的人。后来到外地读书,也几乎每次都是火车。而这一段旅途格外漫长,从家里到乌鲁木齐,是一夜的火车,从乌鲁木齐再到西安,又是一天两夜。那时候,我还不懂抢票,经常用硬座对付,想来,和邻座姑娘分一块枕头,和对座少妇聊聊人生理想,也是乐事一件。回想起来,太难受,甚至一阵蛋疼。靠窗户很好睡觉,生物钟一到,就能往边上一歪,来上一小会儿,虽然车厢颠簸,脑袋跟着晃,睡眠质量还算不错。但有一点,半夜上厕所实在不方便,蹑手蹑脚。曾经碰上一姑娘,她踮着脚尖从内往外走,一步一个“唉呀妈呀”,红T恤,黑短裤,身姿曼妙。
我开始买硬卧票。迄今为止我最好的体验不是软卧,而是硬卧,它热闹,也更有烟火气息。在硬卧车厢中,可以见到各式各样的旅人,他们或聊天,吐沫横飞;或趴在铺上大音量公放看电影,津津有味;或塞耳机斜着窗外风景,也许插入了一丝寂寥;或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看起来不怎么正经。有人发呆,有人睡觉,有人在车厢连接处抽几支烟。一个人泡面,全车厢可以闻到这销魂的味道,而老坛酸菜,不知怎么,就成了有口皆碑当之无愧的爆款,揭盖的那一刹那,几乎在所有人心里种草。
高中时,班主任说过,好好考,往远里考,整个车厢都是学生,谈天说地,往海里聊。她没骗人。放假那会儿,几乎整个车厢都是学生,偶尔打照面,即便不认识,也相视一笑,大有江湖相见之意。也可能那时候互联网并不像如今发达,我们的情绪很饱满,我们斗地主,我们大笑,哼着欢快的歌,偶尔谈谈学习,打算,以及爱情的烦恼。很多次,和同一间的姑娘、小伙子相聊甚欢,黑灯瞎火也要再多扯几句。印象最深的,有一回快到乌鲁木齐南站,我去卫生间洗脸,整理发型,姑娘刚好也在,她照照镜子,转头问我,眼影画的好看吗?我看着她眼睛,说,真好看。下车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没留下她的联系方式,总觉得那样会打破旅途中的梦幻,很没诗意。后来很多次,下车时,我都不会再多说话,顶多隔着几个人头,偏一下身子,加一句,嘿,再见。
再后来的旅途中,我不愿意说话,我也本身就是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我觉得语言到达不了的地方,太多了,不如就少用,最好不用。一上车,安顿好,躺到铺上,就翻kindle。好书坏书掺半,长诗短诗掺半,古今中外轮番,平日里几乎不读书,在火车上却没日没夜地读。偶尔有感慨,就拿手机敲点短诗,存点散句,自得其乐。不说话,不和任何人说话,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无数梦幻泡影。
一段被规定好的路,肉身不自由,思维理所应当地散漫飘飞。火车开始减速,在某一站停靠,车厢内开始喧哗一阵,那些和现实八竿子打不着的思绪,就又不知道飞向何处。踏上列车,难免心驰神往,去心似箭,但偏偏急不得,不能催,不能赶,最好的安排就是接受安排,看看那些同样被安排的人,然后自己安排这一段时间。向南开或向北开,一些问题浮现,一些问题消失,一些问题浮现又消失,一些问题消失又浮现,唯有我在其中,永恒存在。
文|满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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