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给匆忙走路的人》,是在堂兄贵哥家里。
堂兄贵哥,七几年高中毕业后当了兵,去了老山前线,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他是卫生员,战场上枪林弹雨中来来回回穿梭,老天庇佑,安然无恙,八几年退伍回家。
他爱看书,回家时带了不少书。那年我已经读初中,每逢星期天就喜欢去他家串门玩,不为别的,只为我喜欢看的书。
喜欢看书,但我的学习成绩并不好,在懵懵懂懂中迎来了初中毕业。
毕业前夕,我用好多空白处的试卷结束预选考,离校那天,站在山脚下的石桥头,像徐志摩一样挥一挥手,作别了西天的云彩与我的读书生涯。
那个夏天,我赤着胳膊随父亲上山下河,割麦插禾,太阳晒黑了我稚嫩的皮肤,汗水模糊了我无助的双眼。
希望在远方,可我看不清路在何方。
有时候父亲厉声一句“走啊,跟我上山砍柴去!”,总觉得特别刺耳。年轻的我不服气,也不服输,可什么都不会,不服顶屁用。
性子上来时,还敢扭着脑袋和父亲对抗,次数不多。也不敢多喔,母亲手里的细竹棍子虎视眈眈地瞅着我呢,胆敢再犟,那细竹条子下挂面的味道可真不好受。
忙归忙,做归做,在父亲恩准的日子里或者雨天,我还会去贵哥家看书。
一本厚厚的《中国当代散文选》里,读到严文井的那篇《给匆忙走路的人》,多像是写给我的呀,当时就给抄进日记本。
“有些人就永远处在忧愁的圈子里,因为在他即使不需要匆忙的时候,他的心也俨然是有所焦灼。这种人的唯一乐趣就是埋首于那贫乏的回忆里。”
我是喜欢回忆的,常常沉浸于回忆而不能自拔。那些过去了的时光,处处透着美好。沉迷回忆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去为明天奋斗,害怕失败,害怕担当,不敢面对生活的挑战。
“这样的人多少有点不幸,他的日子同精力都白白地消费在期待一个时刻,那个时刻对于他好像是一笔横财。那天到了,将要偿还他的一切。”
冥冥中的那天特别神奇,它能偿还给我需要的一切,只要那天一到,我什么都不必做,仿佛以前所有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那天到了,我再也不用上山砍柴,那些可恨的树枝再也不会划得满脸都是印迹,树叶上那灰色的毛毛虫,再也不能冷不丁地在我脖子里扎个包。
那天到了,我再也不用咬着牙伸长脑袋挑起百十来斤重的柴禾,去水库坝埂外贱卖,卖柴所得的钱又去给人家换生活必需品。
可是,那神奇的一天是不存在的,也不是生活的意义。
“一条溪水从孕育它的湖泊往下注时,它就迸发着,喃喃地冲激着往平坦的地方流去,在中途,一根直立的芦苇可以使它发生一个漩涡,一块红砂石可以使它跳跃一下。”
奔腾向前,永不停息,是的,这就是生活的意义。
后来,我放下可怜的面子,为了生计,跟着亲友四处奔波。
在家具厂跟师傅打砂纸,一双手十指全磨破,钻心地疼。师傅不屑的眼神仿佛告诉我:这点苦都吃不了,你还学什么手艺。
他的意思是:谁的青春不带伤?
咬牙坚持吧,后来学着批腻子,滑石粉,石膏粉,还有牛皮胶熬制的加水和的粉,腻子干透坚硬,十指依然被折磨得鲜血淋漓……
再后来,学喷漆,披肩帽,防毒罩,把人整得就像是生化部队队员。
一喷,二十年。
二十年,我用汗水迎接明天和希望,没有等待那神奇的一刻。生活是坎坷的,不把头磕几个包,你都不知道它有多艰辛;生活又是多彩的,它赐予了我幸福,教会了我理解和包容。
如今再读《给匆忙走路的人》,理解又不一样:过着一千年空白日子的人将要实实在在地为他自己伤心,因为他活着犹如没有活着。
我不想做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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