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为一位年轻人提供艺术职场咨询时被镇惊了：他正踌躇于选择学设计还是国画，对于这两条职业发展道路的收入很纠结，他问我：“各个层次和地位的设计师和画家收入差距会很大吗？”“哪一行能在年轻时更早获得较大回报？”一个刚刚二十岁的青年就这么惶惶不安、急功近利，以精算师的心态提着算盘进入职场，让我无语。这种不安全感很有传染性，让我这个自以为立场坚定的老革命也感觉瞬间回到旧社会，心寒胆凛。我从他身上真切地体验到年轻人对没钱的恐惧，我觉得有必要分享当艺术家必备的金钱观念，也许可以让部分年轻人避免错上艺术的贼船。
和钱的关系最能体现一个搞艺术的人的心性， “艺术就是个性的体现Art is all a matter of personality.”（杜尚），也许艺术家的成败荣辱早就被各自对金钱的敏感度决定。我想，成功的艺术家大概可以归纳为拥有三种财富观：他们有的服用了亢奋的心智毒品自我麻痹；有的把贫困当作磨砺灵魂的磨刀石；还有的生来就不染尘埃、根本不为钱着急。
第一类艺术家贪财，好享受。
这类艺术家很贪财，向往奢华富贵的生活方式，对钱的渴望是他们坚持创作重要的动机之一；最著名的就是达利和毕加索。所谓“饥饿艺术家”的魔咒并不能让这一类人放弃艺术，因为他们服用了特效的心智解药。
达利－捞钱的全能冠军
达利在艺术圈子里以迷恋挣钱而闻名。他的情人Amanda Lear回忆：“达利一生始终无法拒绝别人拿着一张支票在他的鼻子前晃来晃去。”超现实主义先驱布勒东甚至送给达利一个外号“Avida Dollars”－大意为“eager for cash渴望现金者”。
达利长袖善舞，善于调动自己的一切资源捞钱。1969年，一家西班牙糖业公司的老板在和达利一起喝咖啡时邀请他为其棒棒糖品牌设计标志，达利立刻在桌上的一张旧报纸上画起了草图，大约一小时之后他完成了一个菊花形状的设计，并坚持图案要印在球形棒棒糖包装的顶部而不是侧面，因为这个位置可以获得最大的视觉完整性；至今，这个Chupa Chups牌棒棒糖每年仍畅销四十亿。
～达利还曾在巧克力、白兰地等商品的广告里露面，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看起来还真入戏。～
达利在推销上毫不吝惜自己的脑细胞。为了吸引眼球卖自己的书《达利的世界》，在曼哈顿一家书店里，他躺里特意抬来的病床上，床边放了测量脑电波的医疗设备；一群助手假扮医生和护士，围着病床好像在抢救病人；任何一个购买达利著作的读者将获赠一张作者的脑电波记录。达利还是省钱揩油的高手：他经常邀请一堆朋友共进午餐；结账时，达利当着侍者的面在支票背面涂鸦－达利知道饭馆老板不会去兑现这张有大师真迹的支票，而自己这顿饭就等于免单白吃了。
为了钱，达利甚至搞一些不光彩的伎俩：他的一幅画的价格高得离谱，达利说服潜在收藏家购买的理由是：这张画使用的颜料里混合了一百万只黄蜂的毒液。对艺术界的同仁，达利也认钱不认人：列侬遗孀小野洋子曾向达利索要他的一缕胡子，达利竟然开价一万美金；小野洋子凑足钱后，艺术家就让自己的情人Amanda Lear到花园里捡了一缕干草冒充他的胡须，放在精美的小木盒里面交货了－他不敢给对方自己的胡须，担心这个日本女人搞巫术。达利爱钱也爱愚弄人，并故意制造混淆；他的一句名言充满玄机：“公众没必要知道我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自己也不想较真儿。”
毕加索－把自己逼在墙角搞艺术
～达利致敬毕加索-搞艺术、赚大钱的狂魔！～
和达利十项全能的赚钱术相反，他的西班牙老乡毕加索从没有想过以画画之外的方式谋生，觉得这将腐蚀自己对创作的坚持。毕加索说：“第二职业是一个幻觉！如果你渴望通过创作表达自我，任何妥协在长期看来都不堪承受；一个人必须有勇气通过自己热爱的创作而生活。我经常破产，但我从来都抗拒以其他方式谋生的诱惑。早期我的作品很便宜，但有人买画使我可以继续创作。这至关重要。”
刚出道的毕加索曾被收藏家趁火打劫：有人想出几百法郎的低价买他的一堆画，毕加索不干；几个礼拜后，画家手头实在太紧，只好邀请那个买家成交；对方却继续杀价，毕加索气鼓鼓地再次拒绝；反复几次，拮据的毕加索只好忍气吞声把画贱卖了。晚年，毕加索和画商打交道已经磨练得炉火纯青：画商来访之前，他都会在画室里费很大的心机准备，琢磨如何展示自己的作品，谋取最大的利益。
～”我想像一个腰缠万贯的穷人那样生活。“～
毕加索有时会送画给自己的情人，但他并不在画上签名，情欲冲动也无法蒙蔽他对自己作品市场流通的算计。曾经被毕加索称为 “最爱的女人”的早年情人玛丽·泰蕾兹·沃尔特想出手毕加索在相恋时赠与的画，就请画商去找艺术家在画上签名；但毕加索残忍地拒绝了－他不想因此而惹恼自己当时的老婆。
对抗贫困，达利和毕加索有共同的解药：盲目膨胀的、无可救药的信心！年轻时代，他们都笃定自己将凭艺术出人头地、富可敌国；这种自命不凡让他们落魄时的艰苦不那么令人绝望。十六岁的达利在日记中写道：“我将成为天才，世界将崇拜我…对此我深信不疑。” 毕加索也曾经提到自己的童年时代在家人的天才预期中塑造的信心：“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妈跟我说，如果你想当士兵，你会成为将军；如果你想当和尚，你可能成为教皇；我现在是画家，因此我成为毕加索。”
第二类：清心寡欲型艺术家
这一类艺术家有点自虐，以身为无产阶级为荣；即使成名后仍然崇尚简朴，对奢华生活很冷淡；贫困被他们当作磨砺灵魂的磨刀石，成为精神升华的梯子。比如20世纪伟大的行为艺术家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对个人财产奉行极简主义：“艺术家应自行决定自己最少需要的物品；艺术家拥有的财产应该越来越少。”她曾在沙漠深处与澳洲土著人一起冥想，采用折磨肉体的方式搞行为艺术；她信奉佛教僧侣的隐忍与寡欲，她说：人的一生最好只拥有必须的东西：一件夏天的长袍、一件冬天的长袍、一双鞋、一个乞讨之碗、一顶蚊帐、一本祈祷之书、一把雨伞，一个睡卧之垫。
另一个安贫乐道并能在贫困中找乐的典范是美国先锋音乐家约翰·凯奇。在美国大萧条时期，清贫的凯奇开始采集蘑菇、吃野菜；他对蘑菇的研究达到专家水平，在电视知识竞赛中赢了大奖，后来为纽约的高级餐厅供应菌菇；他也实验用蘑菇、海藻、苦瓜、生姜等食材造纸；他制作的纹理抽象的作品被称为“可以吃的绘画”。他声名显赫之后，凯奇仍然热衷于朴素。1991年，他被洛杉矶郡立美术馆提名终身成就奖，颁奖典礼设在美术馆烛光闪耀的花园里。当晚。凯奇穿着自己一贯的蓝领工人常穿的宽松工装出现在美术馆大门外：他头发有点长，手里拎着一个超市塑料袋，里面是当晚去朋友家过夜要用的睡衣和牙刷；保安毅然把这位邋遢的流浪汉拒之门外。
第三类是金钱的幸运儿
第三类艺术家或者出身于富裕家庭，或者有贵人赞助，一辈子也不必为钱发愁。比如法国诗人波德莱尔二十一岁就继承了遗产，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锦衣玉食、鸦片迷药；作家普鲁斯特也从不需要上班工作，整天躺在床上搞意识流写作。艺术家中，典型的财富幸运儿是杜尚：他开明的父亲给选择艺术生涯的四个子女提供了生活保障，不必等到父亲过世，杜尚就可以预支遗产过活。
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巴黎这个名利场，杜尚很清醒地追求精神的自由，把生活的自立与艺术创作脱离。对艺术生涯，他 “从没有任何计划和算计，甚至没有问问自己是否应该卖画。” 杜尚回忆说：“我在巴黎的维耶藏书楼图书馆（Sainte-Genevieve Library）找了一个图书管理员的工作。以此我摆脱艺术家的身份，保持头脑清醒，可以养活自己。那时我二十五岁，坚信一个人应该自食其力。”他的绘画作品《下楼梯的裸女》在纽约军械库博览会展出之后，杜尚在美国名声鹊起，但他拒绝了一位收藏家提出的年薪一万美金的丰厚邀约，不想依赖卖画谋生，而是靠每小时两美金的法语私教维持生计；中年以后他专注国际象棋，撰写象棋著作和专栏；缺钱时，他就帮艺术家朋友卖点作品，或者制作、贩卖一些新奇的小手工来对付一下。杜尚对钱的超然心态是他的本性，他把名声看得很轻，以游离艺术圈之外的独特方式创造了比毕加索还深远的艺术史影响。
不被金钱困扰是创新最底层的基因之一。哈佛大学经济学家对低收入的印度甘蔗农民的研究发现：领了工资之后，农民的认知测试表现立刻显著提升；反之，如果提醒他们正面对经济窘境，其逻辑思维和解决问题能力立刻降低。众多实验得出一致结论：只有当人或者动物处于相对安全宽松的环境下，大脑不被生存、竞争的压力支配，创造性思维才能蓬勃生长。
在我的画廊生涯中，一个中央美院毕业的青年画家因生活压力而放弃画画的事让我特别惋惜。我记得那个中午，在空旷的画廊里，他坐在我对面雄心勃勃地侃着自己的创作计划；他穿着朋克风格的皮夹克，头发齐齐地盖在头顶上，发型有点古怪，瘦脸上戴着黑框眼镜；他那些绘画性强烈、意境沉郁的作品显示着非凡的才气。可惜，内心涌动的创业激情和财富冲动让他无法在画布之前日日面壁；不久之后，他就攒了几个小伙伴搞商业艺术定制去了；以他的聪明和闯劲，现在果然创业成功。一个少见的、具有独创性的画家和一个企业家，不知道哪个更满足他的内心成就感？也不知道他如果今后想再提画笔时，是否还会有年轻时这种独特的趣味？
我想：金钱最大的好处是 “让你在没有短期回报的事情上敢于投入。”（乔布斯）；搞艺术是充满不确定性的、持久消耗意志力的、运气大于算计的游戏；参与者最需要的是游戏精神，有本钱或者心智耐力赖在牌桌上长期博弈；而对没钱的恐慌必然让人急功近利，在犹豫与恐慌中消耗大部分精力。
因此，如果你
× 对艺术的渴望还达不到愿意放弃金钱享乐的程度；或者等米下锅、盘算着在多少岁之前生活水平要达到如何如何；
× 对自己的能力和运气犯嘀咕、不放心；
× 也没有家庭或贵人扶植；
那么，搞艺术这事对你就可能根本不靠谱；即使硬着头皮上了艺术的贼船，你也许最终搞不出比较高级的东西。除了创造力之外，对金钱的达观与乐观可以说是搞艺术的入场券，艺术家其他的成功禀赋如市井机智、能用脚思考、和命运打太极的智慧等都建立在金钱见识上。我会以后撰文与大家分享这些想法。
金钱态度本质上有关自由意志。成为艺术家，需要一种从基因与童年生长出来的、非理性的疯狂：不被金钱奴役，而是反客为主、相信艺术的奇迹－这让有些艺术家将自己打造为一台超级印钞机、一家昼夜狂欢的银行；从波普巨匠安迪·沃霍尔到英国艺术家达明·赫斯特，他们在更高层次上展示了对财富的野心与漠视。
达明·赫斯特宣告：“我不相信天才，我相信自由；我认为每个人都能搞艺术，每个人都能成为伦勃朗。”他的艺术生涯被总结为 “一场精湛的金钱游戏”。赫斯特崇拜金钱： “金钱是生活极大的组成部分，我一直觉得金钱如同爱与死亡同样重要；金钱是钥匙，值得被尊重。”另一方面，他宣告：艺术家必须小心不要被金钱驱动，“永远不要让金钱阻挠一个创意。”
对赫斯特而言，金钱是艺术的原材料、是撬动社会冲击力的杠杆；即使在没钱时，他也能招风唤雨。1988年7月，他牵头组织同学搞的《FREEZE》学生艺术展显示了卓越的想法和超强的行动力：是他找到荒废的建筑物作为展览地点、并组织清理场地；是他选择参展艺术家、悬挂作品；也是他拉赞助、邀请艺术史学者撰文推介、出版高质量的展览图录；他还列出一个包括几乎伦敦所有当代艺术界意见领袖的邀请名单、筹集费用安排出租车迎接这些精英参观捧场…《FREEZE》展以新奇的作品、专业的效果标志着“青年英国艺术家YBA”的崛起，载入史册。那一年，赫斯特大学二年级，年仅23岁。他当时的参展作品是一堆纸盒子；有一个收藏家想买，但赫斯特觉得满足其对作品展示的要求太麻烦，一冲动把自己的盒子都砸烂了！在建筑工地和停尸房打过零工的大学生赫斯特当时两手空空，但卖作品的钱并不比他的耐心更值钱。
之后，赫斯特越过画廊直接把作品拍卖、用价值一千五百万英镑的钻石制作骷髅雕塑…每一次，他狂赚一笔之后还想做花费更大的新作品；每一次，他都掀翻艺术界的规则，在缝隙中发现机会，并使之成为现实；赫斯特放大了永不妥协的、与风险共舞的艺术家气质。
允许我再次引用“艺术家中的艺术家”、 “每一个棋手都是艺术家”的象棋大师杜尚，他曾经“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调侃艺术家们的悲惨宿命： “所有的艺术家都如同赌徒混迹在蒙特卡罗赌场；这里随机地成就某些人、也毁灭某些人。依我之见，无论成功者或者失败者都不值得我们担忧。” －虽然他们与艺术猛兽以身相搏的勇气已令我辈羞愧难当。
欢迎评论留言或私信，和我聊聊你搞艺术的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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