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铃刚刚敲响，刘放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午后的阳光明媚而刺眼，照在刘放的课桌上，他从书包最里层的夹层掏出皱成一团的试卷，用手掌一点点地铺平，直到最后那黑乎乎的一角，阳光反射在铅笔石墨上，中间两个银色的字符变得清晰而醒目。他立刻拉上窗帘，那一角又变成黑乎乎的一片，字符神奇地消失了。突然，他喜欢上了这种昏暗阴凉的感觉，仿佛一个人在空旷的田野奔跑，脚下生风，无拘无束，嘈杂，咒骂，哭泣，嘶吼都一并消失，在最角落的一隅，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把试卷对折，把签字的一侧折在里面交了上去。一下午，刘放的心都砰砰跳个不停。
晚上放学后，同学刘存泽来找刘放，两个人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好朋友，后来一起一直到了六年级，放学后两人总是一起回家。直到一年前，刘存泽的父亲刘根在城区买了房子，一家人都搬到了城区，两人不能一起回家了。但放学后刘存泽总是叫上刘放，在学校门口小卖部请刘放吃零食，然后两个人才各自回家。
小卖部里，刘存泽问刘放：“刘放，我听我爸说你们家要搬家了，以你的成绩肯定能上一中，到时候你们家搬到市中心来，咱俩就能一起上学了。”刘放没有说话，摆弄着货架上的小画书，眼神和思绪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小卖部外，刘放对刘存泽说：“存泽，以后你还是别来找我了，我可能上不了一中了。”刘存泽问为什么，刘放把手里的零食塞到刘存泽手中，推着他对他说：“你先操心你能不能上一中吧，别老问我了。”刘存泽想回身反问，刘放直接绕过他，径直跑到马路对面，疾步朝刘王村方向走去。
夕阳斜照在围墙脚，刚走到村口，刘放就听到自家方向一片嘈杂，两只麻雀刚落到围墙上就被惊走了。他加快了脚步，村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自家方向两只两盏橘黄色白炽灯发出微弱的光芒，以及灯光下攒动的人影。他钻进人群，立刻从嘈杂的声音中找到了蹲在墙角啜泣的母亲，一辆挖掘机旁，父亲正和另一个男人大声争吵着。他竭力避开这一切，但不知不觉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大家看到人群中窜出的小男孩，瞬间鸦雀无声，刘放感到前所未有的困窘，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接着刘家小院外又恢复了嘈杂和热闹。
尽管紧紧捂着耳朵，屋外的机器轰鸣声仍清晰地传入刘放的耳朵，趴在旁边的黑黑皱着眉头，眉毛上的两个黄点缩成了一团，刘放从它的眼睛中，看到了半年前的小黑。不知过了多久，屋面的轰鸣声慢慢减弱，刘放试着松开双手，人群声也渐渐散去，屋外寒风凛冽。从窗户里，他看到父亲拖着抽噎的母亲回到他们的房间，接着父亲打开刘放的房门，刘放很认真地在写作业。父亲对他说：“时间不早了，赶紧休息吧。”背对着父亲的刘放点了点头，一滴泪水落在他的嘴唇上，又哭又涩。
蜷缩在被子里的刘放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而他此刻最想听清楚的是隔壁房间父母的声音。终于，在打湿的冰冷的枕头尽头，他听到了父亲的声音：“我明天去签合同，至于刘放的事，等到明年再说。”接着，是母亲更为紧凑的呜咽声，渐渐和窗外的风声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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