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红时

        小村不大，百十户人家，依山靠水，祖祖辈辈在这生活，平淡闲适，也算和谐吧。小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违反王法被刑拘者不得再回村，也不知道那年那月定的，也没人见过白纸黑字的规范文本，有的只是口口相传的教条。但就是这种规矩的存在，使得小村没出过一个坐过官家大牢的。

        小村有个打麦场，现在基本废弃了，经济转型，都种经济作物了，麦子已在小村的土地上绝迹多年了。打麦场边上，有个全村最古老的树，是棵柿子树，栽种时间已不可考，高数十米，树围有合抱大小，树冠覆盖三分之一麦场。树下经常有老人聚众打牌，参与者四五人，观战者七八人或许更多，边打牌边谈天说地，嬉笑怒骂，活了几十年，也该放松放松了，于是在嬉笑怒骂中夹杂着恶毒诅咒，恶语相向，如顽童般毫不忌讳，却也没人生气，老人们，已看淡一切，死，是谁都逃不过的劫，所以就无所谓了，也许有所谓，只不过是用语言来麻痹自己，刺激别人。此情此景，无论冬夏，从不停歇。

        打麦场没有麦子可打，逐渐就改变了用途，村里搞个封建迷信祭祀活动，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等等都在麦场上置办举行。以前只是院子太小的农户在这办事，后来不管谁家，都在这儿来办，一是显得气派热闹，二是刚好在村子核心位置，大伙前来帮忙助兴都方便，要找谁，站在柿子树下大喊一声，全村都能听见。

        那棵柿子树是曾经是集体财产，后来包产到户，各种财产都私有化了，唯独这棵树没法分，就保留了下来，树上的产物～柿子就有村上统一分，以前是按人头均分，后来人口增加，越分越少，只能每人一个，六十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老人孩童每人两个，如还有多余的，在按实际情况决定分配方案。其实，如今家家户户院落里或是房前屋后都有小柿子树，也都挂果了，都不缺柿子吃。这棵老柿子树上的柿子，也不见得有多好吃，大家只不过是为了有个期盼，亦或是集体的东西，自己没得到就吃亏了的心理作祟，反正每年分柿子是村里一件大事，全村参与，高度自觉。

      每年的农历十月十六，下元节第二天，就是集体参与摘柿子，这是经过几年观察定下的，太早了，没红透，太晚了一是天太冷，二是柿子太熟了，容易烂，不好摘也不好分。而且十五下元节当天，村里还要搞个封建迷信活动，现在不叫迷信活动了，该叫文化活动了，名字变了，形式还是一样，也就是图个乐呵。村里就是趁着大家都乐呵，才决定第二天摘柿子，让乐呵多一天。

        今年老树的柿子和往年一样，又丰收了，好像这棵老柿子树没有那一年欠收过，年年硕果累累。这不，刚刚才分完柿子，大家都在喜笑颜开，其实柿子刚摘下来还是硬的，吃不成，味道也是涩涩的，需要酱制一下，放在坛子里喷上些酒水，密封几天就可以去掉涩味，变得味道甜美可口。

        正当大家都在享受分到柿子的喜悦时，村子里传来了阵阵哭声，是丧偶多年的欢喜婆在哭，欢喜婆是媒婆，所以才有了欢喜婆的绰号。大好时光，也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错了，好好的哭啥呢？村民平时都互相照应，习惯了，好些人都跑去看，问出啥事了。原来欢喜婆唯一的儿子外出打工，好几年了，音信全无，今早却收到儿子寄来的一封信，刚才叫村里文书读了一下，大概意思是自己三年前，为了讨要工钱，和工友们一起把老板打了一顿，打的有点重，警方出动抓了人，虽然把大多数人的工钱在警方的协调下全部发放了，但他是挑头的之一，工钱被当做受伤老板的医疗费扣掉了，还被判了刑，现在释放了，想回来，但是村里有那条不成文的规矩，他不敢回来，现在信中说，如果村里人都相信他不是坏人，同意让他回来的话，就把那棵老柿子树上的柿子不要摘，他坐车路过时看到树上柿子还在，他就下车回家，否则就当没有他这个儿子，让娘自己保重。欢喜婆哭的就是这事，一是柿子三天前刚摘掉，二是儿子被判过刑，是不能回村的，当娘的想到这怎么会不哭？

        这事不一会儿，就传遍了全村，村长听说后也来了，这个村长是老村长退下来后大伙选上去的，当过兵，一身腱子肉，办事果断。他进来问了一下情况又出去了，叫了老村长和几个村委成员，还有几个老前辈，去了打麦场后边的村委会大院，商量讨论去了，不大一会儿，村里的大喇叭开始喊了，让大家到麦场上集合，有重要事情宣布。

        大伙到的差不多了，村长说让老村长讲，老村长也不客气，站上了提前准备好的用大方桌摆的台子上，深吸一口气，说到，我们村祖祖辈辈讨厌犯法闹事之徒，如今欢喜婆的儿子也被判刑，已被释放要回家，孩子不敢回，欢喜婆一个人在家哭的死去活来，她也给村里人帮过不少忙，跑过不少路，说成过大多数人的亲事，现在是新时代了，有些规矩要改改，比如判过刑不能回村这一条，我们要想清楚，如果是因为个人私欲犯了王法被判刑，那就不该回来，也不让他回来，但如果为了社会正义，为了多数人的利益，虽然他犯错了，我们也应该肯定他，让他回来，这不是我们村的耻辱，而是我们村的骄傲，如果全社会都没人敢于站出来与坏人坏事作斗争，我们是没有前途的，老祖宗也不会原谅我们！老村长话音刚落，麦场上掌声一片，老村长一摆手，说具体怎么做，听兵娃子村长的，老村长把新村长一直叫兵娃子。兵娃子村长办事就是果断，他一上台，废话一句没有，直接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的原委，便点名安排谁谁谁要准备啥，要干啥，然后说了一句，明天早上准备好拿到麦场上来。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带来了用红纸做的柿子，集中在麦场，有几个身体灵活的小伙子负责挂在了柿子树上，远远望去，比真的柿子还好看。

        村里还专门安排人在欢喜婆家准备了酒菜，大家自发送来的东西，生熟都有，反正冬天都闲着没事，都到欢喜婆家来帮忙，等待犯过错的英雄回家。

          小村柿子正红，小村值得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