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明月光(一)

作者: 胡云深 | 来源:发表于2019-03-08 13:30 被阅读6次

    2015年的暑假,蝉鸣热夏,夕阳穿过树叶洒在高中母校教室外的石栏上,有位戴着眼镜的少年坐在一边。

    就在一个星期前,他还是骄傲满身,如同他的高中班主任在走廊上训斥过的话一样:“一副老子就是天下第一的样子“。

    老子当然不是天下第一,老子讲究无为而治,顺其自然,走得是无欲无求的清心道。

    但老子就是天下第一,老子正值青春年少,满腔热血,走的是眼是一双憧憬的眼,心是一颗躁动的心的轻狂道。

    可作为天下第一的老子,却当了高考成绩的儿子,被这位爸爸拿着藤条抽得一言不发,然后被赶来待了三年的高中,准备再续一年的前缘,同高考爸爸复上一场父子局。

    他坐在石栏上,夕阳余晖满身,他像极了一条丧家的金毛狗,就差“汪汪“个两声来得以证明。

    他就是我,我也就是他,但你们是确确实实的你们。

    当时我的同学们无一不忙着风风火火的兴办谢师宴,我看着空间里他们那些欢喜的照片,心头的沮丧感宛如夫妻行床,男的洗了个擦泥除垢的热水澡,跟亲老弟约好了准备大干一场,却突然发现自己的亲老弟临阵退缩,然后空听着隔壁的“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我只有龟缩在高四的教室里,假想那些办着谢师宴的同学是我,幻想自己步入大学的生活。

    那阵子我还一直回想着高中以前的生活,那些同我一起在走廊上接受老师批斗的同学,他们全都离我而去。唉,谁曾想到朕空对着往日江山,周围的亲信一个个亲离众叛,留下我孤家寡人一个。朕实在是昏君,昏君啊。

    从我回到母校,并且郁郁寡欢回想以前的日子没过多少天。班里头又进来了一个甚是好看的女同学。

    “这个妹妹,我曾在哪见过的“。我想。

    我想到的是当年心里头那位我心心念念的姑娘。

    高四的教室如同缚兽牢笼,壁垒围困其中的是一颗颗盛夏躁动的心。

    如果我能把这间教室抓起来的话,我一定会狠狠的摔到地上。

    “同级的姐姐妹妹们都没有进来这个地方,单我进了,如今当初神仙似的姐姐也没看见,你说我要进这劳什子地方做什么用”。

    校长到时候肯定会对我进行一番急切的关怀,就像我的班主任一样:“爱读读,不读滚,别在这里影响其他同学”。

    几天之后,我终于是滚了。

    滚开了这个我藏了三年时光的地方,朕的江山,到底是拱手让人了。

    我没能受住再来一年的煎熬,在自我慰藉一番心安理得的离开了母校。

    家乡小城的夏日,结出来的果实都是离别的味道,汁苦口涩。

    暑假接下来的日子,无事在家,就等着拿填过的大学寄来的通知书。

    这信封里封填的是无数高中学子的憧憬,我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我同大家一样,等着自己的梦被送到手里然后亲自拆开,想看看它出来的时候到底长的一副什么模样。

    那会我想过无数种我会在接下来的校园生涯里过着怎么样的生活,但每一种我都无法想得明了。这些畅想就像是隔着积了厚厚灰尘的窗玻璃看房子里面,我只能瞥得着里面隐隐约约的影子。后来等我进了这间租期四年的房子,并且把窗玻璃上的灰尘清扫的一干二净,回过头来想才发现当初所瞥见的隐隐约约也都不复存在。

    那些我最初没能看清楚的东西,在这间房子里也几乎从未出现过,偶尔有一些长得像那些东西的,但仔细看清了,样子也全然不同。

    我所填报的大学,名字不是带山就是带水的,毕竟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尽管金山银山来的更实在,但这是没得选的,不是我想要就能有的,那么我也只有选个后头更胜一筹的绿水青山了。

    这绿水青山里头呢,我又错过了绿水,来到了青山。其实总得来说我并不亏,这实在是稳赚不赔的,因为青山常常带着绿水,而绿水流经的地方并不见得就有青山。

    我见青山多,多破啊。当时我大学校外头的马路坑坑洼洼,我原以为这国家AAAAA级风景山区下的学府也当沾了这山的灵气。渺渺然立于雾,脱脱然出于尘。不过立于雾倒是立于雾了,就是全无渺渺然的仙灵之感。至于出于尘,那可没这福分,我来报到的那天外面艳阳高照,马路上的灰尘扬了我一身。我想当时和我在同一天进入他们大学的人,有的是喜气洋洋,有的应该如我一样是尘气扬扬。

    这条马路的名字挺好听,叫做百花路,就是有点名不副实。因为校门口负责迎接新生的学姐们如果就算都是花的话,充其量也不过六七八九朵。

    “你是那个林怀,林怀胤?”一早联系过的学姐在校门口看着拖着行李箱的我询问道。

    我知道她差点脱口而出我是不是怀孕,但可能转念一想我一个大男的也怀不上。

    生平头一回有素未相识的女生这么急切关怀的叫我的名字,整得我倒还怪不好意思的。

    “对,请问你是那位XXX学姐吗?”

    学姐点头示意,一笑而应。然后热情款款,带着我走向我的寝室。

    那天学校里道路两旁的香樟树不曾有味,花坛里的桂花还尚未在枝上成形酿出一场醉。

    我进山的时候种下一个月亮,花了四年看它从破土而出到含苞待放,如今眼看它盛开在即,我却不得不匆匆作别。所有的一切回想就像在观往夜灯火,听来遥如隔世传说。

    大学的第一堂课是我所在院系的辅导员的演讲以及班上同学的自我介绍,辅导员个子不高,人看起来温温和和。当时我身边坐着两个人,左边那位是我的舍友,右边那位也是我的舍友。右边的戴着眼镜,看起来文文弱弱,叫黄小银。左边那位长得白白净净,叫张扬。

    辅导员在上头讲了一大堆,我只记得两句。一句是大学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很多。对于我们这些受了十几年家严师威的学生来讲,这句话正是我们满怀了许久的憧憬。

    只是那会我还不知道,这几年我所得到的大多数自由,是糜烂无为,是空忙庸碌,是虚度时光。我的皮囊并不好看,而里面还塞满了周围的人所给我的东西,他们做什么,我也就跟着做什么。

    另一句是辅导员说到大家要以学业为重的时候。张扬在那低声笑道:“处身未破,何以学为?”黄小银跟着一本正经的来了一句:“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那会我听不明白他们在讲个什么东西,但觉得挺厉害的样子,让我有种左右夹我论英雄的感觉。当时我也想来那么一句文化话,可惜肚子里实在没有墨水,只好跟着说了一句:“大师兄二师兄说的对啊”。

    辅导员讲完走下台的时候,示意班上的同学可以上去自我介绍。每当班里头好看的女生走上台,还没等她开口,我们三个就在那里小声谈论。我只会在那里说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这个真好看。张扬跟黄小银就不一样了,一个说秀色可餐,一个说我见犹怜。这个时候我就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赞叹他们两个:“了不起,了不起,收下我的膝盖让我当小弟”。

    直到一名叫陈了了的女生上台,她扎着马尾,笑起来像是阳光散去清晨遮了双眼许久的浓雾。

    “大家好,我叫陈了了。是陈liaoliao,不是陈lele”。

    陈了了才说完这么一句,张扬就在一边掐着喉咙低声学着她的腔调:“大家好,我叫陈了了,是陈lele,不是陈liaoliao”。

    然后我同他趴在桌子笑,抬头转眼的时候发现黄小银一言不发,他的目光全在陈了了身上。当时我不知他眼里有春潮汹涌,像是位舟车劳顿之后空腹未餐的旅人瞧见炊烟袅袅。

    我想陈了了应当是看到我同张扬的笑是源于她,她下台时对着我们两个轻瞪了一眼,张扬在我旁边装得一脸无辜和正经,摆明了是示意这件事只跟我有关系。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等我装出惶惑不解的样子陈了了已经坐到她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对着我们的只是她的背影。

    张扬这时候又开始笑,惹得我也笑个不停,我们脸上所装出来的无辜惶惑随着不知所踪,而陈了了大抵是听到了我们的笑声,偏偏又回头一瞥。

    唉,只缘感卿一回顾,使我思卿朝与暮。卿自然是陈了了,但这个我也自然并不是我。

    开学才半个月出头的时间,国庆就向我们招手:“来啦老弟”。

    “哎呀,来啦来啦”。我心里想到。

    国企节于我而言实在是意义非凡,倒不是因为它假放的长,因为大学里只要胆子足够大,每天都是寒暑假。也不是由于我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身份,因为大家都是。这一切只跟我的身世有关,在一九九六的十月一号那一天,天安门广场上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而我在一间小土屋里降临人世。

    我时常因为自己非凡的出身而苦恼,跟祖国这位母亲同一天生日,让我既自豪,又羞愧。其实我完全没有必要陷于此种纠结矛盾的情绪当中,因为国庆是按阳历来的,而我的生日是按阴历来的,那只不过是当年我出生时两个历数所注定的一次久别重逢,跟我并没什么关系。但由于我这个人有个毛病,说起来好听的东西我就喜欢往自己身上扯。

    这年国庆节我为了消磨自己心里头的纠结,决定在宿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峡谷游。那几天我一直在忙着把网购来的电脑配件组成整机,cpu上涂硅胶,主板插上内存条,显卡电源和散热,全靠一把螺丝刀。由于我开始一窍不通,茫然无措,硬是折腾了好几天,最后在一位学长的语音指导下装上了系统。当买来的机械键盘跑马灯闪耀在我眼里的时候,我心里头感叹了一句:“妈的,终于可以打游戏了“。

    而这个时候,黄小银泡在图书馆里欣赏文学,张扬不知道跟哪位学姐出去约会了。

    我对泡图书馆实在了无兴趣,跟学姐约会吧又没那个本事,唯一指望的是能找到一位同道中人,至于怎么证明是不是同道,只须他能对上我的口号。

    “德玛西亚?”

    “德玛西亚?”

    “德玛西亚?”

    可我找了身边好几位同学探过口风,都没有一个能对的上下一句“永世长存”的。

    那会我很失望,程度类似于如果黄小平在图书馆看《金瓶梅》发现却是***这样的符号省略缩减版,张扬见面的学姐虽然漂漂亮亮但带着男朋友一起赴的约。

    可惜黄小银不看《金瓶梅》,张扬约的学姐也并没有男朋友。所以失望的只有我一个人,他们的日子大概色彩斑斓,只有我的生活平淡中还带着失望。

    国庆一结束,学校里的社团纳新就开始了。那几天操场就跟广大男同胞们一样,每天早上就支起了各色不一的帐篷,只不过操场上的这些帐篷是好几个人一起支起来的,不是用海绵充血撑起来的。

    当时我饶有兴致,在操场上溜达了一圈。什么诗词楹联协会,一看名字就知道里面都是些舞文弄墨的才子才女,才女们就像是美人如玉隔云端,而我只能望而却步。还有诸如营销协会和企业沙盘模拟协会等,作为商学院的一份子,加入这两个协会显得理所当然。

    但我想到我连自己都营销不出去,要是提着一箱牛奶上门去卖又有什么本事让人心甘情愿买呢?总不能每敲一间宿舍的门,等人出来就指着牛奶说道:“我,牛奶,给钱”。

    如果没人愿意买账那这些宿舍楼都是白跑的了,这我可不愿意干。所以在沙盘协会的学姐们上宿舍的热情劝说下,我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这个协会,在交了二十块钱的入会费用之后我就忘记了有过这么一回事,后来协会里管事的学姐以多次点到未在为由把我除名了。

    张扬在学校里社团纳新期间有天晚上兴致冲冲的拉着我说道:“林怀胤,跟不跟我去动漫社?”

    “啊?”

    “动漫社啊?”

    “啥?”

    当时我对动漫的定义只是动画片的高级叫法,小时候他们是葫芦娃和奥特曼,再大点就是戴着草帽航海的橡皮少年和施展影子分身和螺旋丸的九尾忍者。什么二次元纸片人,肉番后宫番,白丝黑丝猫尾女仆,Cosplay我统统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别问我这些,问就是JOJO。

    “他妈的动漫社啊,里面的姑娘们个个长腿大胸,化起妆来看得人魂销神荡”。

    “长腿大胸有什么好看的,有没有90cm和C?”

    张扬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我自己体会。

    那天晚上我觉得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森林的枝桠透出新绿,眼前有一池湖水清澈正明。而张扬就像是拿着个小红旗举着个扩音喇叭的导游,他拿着喇叭对着我喊道:“来来,快点跟上跟上啊。我们现在来的这个地方,就是传说当年七仙女洗澡的地方。这位林怀胤同学呢,你现在脚下的位置,就是当年董永站着的地方”。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想想还有点小浪漫。

    “小银呢?小银去不去?”我问道。

    “黄小银那个傻逼,说他没兴趣”。张扬的语气里满是对黄小银的不可理解。

    我也不可理解,如果动漫社真如张扬所说,那么这样的眼福,为什么他情愿错过。

    那会我尚不知黄小银的眼里已经弥上一层月光,将他的心神同身边见到的或是可以见到的莺莺燕燕隔离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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