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岸的河水三月才会上涨,今年却比往年来的要慢一些。隔日下了一整夜的雨,整个小镇在飘忽不定的长夜里沉默的不敢发声。第二天,除了左邻右舍门前不分场地随意坠落的红花绿叶,最明显的就是停在桥下的驳船早已漫上了河滩。这沿岸的住户是一色的青砖黛瓦,晨曦的光线映照的树影昏黄,那紧闭的柴扉不开,老旧窗户在微风里咿呀。村上的人都是陆续醒来的,先是一声婴儿的啼哭,然后咯吱的起床声,妇人软言细语的呵护渐起,男子睡梦里含糊不清的咒骂也甚嚣尘上。从来没有人说这里的不好,只是往外走的人越来越多。生活呢,总在忙碌里慢慢淡忘,忘了一些很想见的人,忘了一直想要去做的事。而这一切的背后,山水从来没说过话,他们的缄默,藏在每个离去人不肯睡去的午夜那一声声惆怅里。归乡,慢慢地也就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远望。
南方渐冷的冬天开始下雪,往往是容易到一叶知秋的地步。寒潮来的不偏不倚,矮旧的屋棚上刚换了几捆稻草,上了年纪的黄牛一低头饮水,就嗅到了漫天遍地的白雪。至暮色时分,黄昏托起阴霾。柴门半掩着,等月色和灯火一起点亮,屋子里就开始人影攒动。有走街串巷的顽童在雪地,声音沙沙作响,巷子幽深,烟火久积不去去。那老人在炉火旁抽着旱烟,与炉火一起升腾的是笑谈里的雾气。有妇人开了门,在石阶上吼了一声,寒鸦就扑腾着翅膀震落了白雪,与之一同出现的身影是一个个饥肠辘辘还不知疲惫的孩童。
没有人说真正去注意这日子的不同,男人们只顾在饭后饮酒,辣的胸膛滚烫,一声声长吁短叹,有的郁结,有的戛然而止。而女人除了收拾碗筷之外,还要注意不听话的小人,日子愈发悠长,夜也慢慢深了。一片片的雪花落在厚重的青瓦上,杂糅着经年累月的灰尘,都变作了新的附庸。这风乱的厉害,有声音在呢喃,你还记得我吗?然而,整个世界一如既往地安静,他们不说话,这旧瓦也不愿声张。
有人总是在期待春暖花开的日子,希望和热情都将要贡献在这脚下的大地上。除了习以为常的劳作,小城的一切事物都在按照原先的步子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南方的天气说不上多变,偶尔的异常也总是有迹可循。向南的风一吹过小巷,院子里的桃花就落满了窗台。记得往日人来人往时,三五成群的人自发的在落花里踩出一条小径,热闹处的烟火鼎沸,除了叫卖的商家,还有走街串巷的儿童。村子里有一家养蜂人。附近的小孩都“深受其害”,在春暖花开的日子,总是会被蛰的嚎啕大哭。出于报复的心理,关于蜜蜂死亡的方式层出不穷。等年纪稍大一些,这样的活动也就慢慢少了。在这四野之上,有人脱了上衣之后,在湿润的土地上就硬生生站成了一幅画,黏糊的空气依旧挡不住午后的大汗淋漓,他们把希望藏在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土地里,这是千百年来最为保险的豪赌。待到秋天叶落山黄,目光所至之处,金黄色蔓延到了地平线。
可后来,那些人慢慢地都走了。雨打春衫也不见得人影奔走,风吹老树台阶也无人收拾。那紧闭的柴扉越来越紧,北上的风吹过了经年,也没有回应。老墙的蔷薇不再长了,嗜睡的老黄狗成了一处枯骨,爬山虎从坟墓上蔓延开来的时候,老墙又坍塌了一处。隔壁的老人拉了一夜的二胡也没听到邻居的抱怨,幽深的小径门一关,从此就再也没人进来过。那一望无际的四野,没了遮拦,是沉默的静水和大山。
没人觉得离开是一件不好的事,也没有人会认为留下是多么高尚。可最后,实实在在开始想念那个响彻午后的夏蝉,也惦记萦绕不去的秋后虫鸣。南山上放逐的纸鸢始终没追上划过天边的大鸟,新人一个个的离去,老人一个又一个长睡不醒。故乡终于能称得上一个老字,所有想见的人和想做的事也都慢慢归于故时的范畴。人的选择和无奈,一直都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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