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世界的人

“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什么？”

张天河看着面前的女孩，有点迟疑。

他是在街口的转角看见徐灵的，

街口总有一只猫，张天河放了学总爱绕到这个地方喂猫，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今天小黑不在这，这是猫的名字。

那是一只白猫，非常洁白的毛皮。

故意把白猫叫做小黑，张天河就是这样的人。

今天找不到小黑，

张天河突然有了一种好奇心，

他喜欢观察别人，像是读一本书那样的观察人。

从细节的地方读一个人的来龙去脉。

徐灵是刚刚转进来的，张天河没怎么接触过她。

准确一点说，张天河没有跟徐灵说过一句话。

徐灵很少说话，独来独往，像是一只黑猫。

嗯，就是那种你在黑夜看到的影子，来的及看到只有猫眼睛的反光。

似乎人们都被她身边的寂静摄住了，没有人靠近她。

那就是徐灵给张天河的感觉。

所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样的人不应该向别人亲近。

“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确实没有听错，可是张天河更加得手足无措。

怎么抱一下？

双臂交织，拥抱带着温热的青春身体。

张天河从来没有跟年轻女孩拥抱过的经历。

是的，没有。

他今年只有十七岁。

再有半年考试，紧张的学业压力之下。

没有人顶风作案，所以张天河没有谈过恋爱。

所以？张天河还在思考要不要拥抱，

他想干脆的拒绝又有点心动。

在普通的街口遇到这个莫名其妙地要求一样。

张天河莫名其妙地有些心动。

但是他没有思考的机会。

下一秒，女孩抱了上来。

头碰到他的脖子上，手臂紧紧地绕在他的背上。

像是藤蔓绕在身上。

张天河有点紧张，或者说非常紧张。

他能感受到热气就在耳边，

“砰砰砰”心脏快要炸开了吧？

头脑空白的他什么都想不到了。

其实这个拥抱很短，最多不超过三秒。

头脑空白的张天河很久才回过神来，

他发现，面前的女孩。

在哭·····

凡事都是有原因的，

再不可思议的事物，只要追根溯源。

总能找到一个合理地解释，来解释一个不合理的现象。

这是张天河的口头禅。

那天之后，张天河和徐灵迅速地熟络起来。

同学都很好奇，还起了风言风语。

为什么会哭？为什么请求拥抱？

张天河没有问过，徐灵也没有说。

两人心照不宣地略过。

他们讨论最多的，

还是头顶的飞船。

飞船来了三年了，静静地停靠在地球上空。

很多很多，各个大洲都有分布。

飞船是突然出现的，就在张天河刚上高一的那一天。

体育课上，百无聊赖的他无意看向天空。

小小的白点越来越大，直到不容忽视。占据了张天河头顶三分之一的天空。

三年了，各国政府试探接触飞船，甚至有政府做出了攻击的举动。

但是整整三年，飞船没有任何异动，导弹攻击被坚硬的外壳抵消。

发出的通讯石沉大海。

民众也从最初的惶恐变得平静下来，

闲聊的时候还会猜测那飞船里到底有什么。

张天河也是，他很喜欢这种幻想，

飞船里必然是一种外星生物，至于为何是这样的举措？

张天河始终没有想明白，他提出一百种构想，

又自己推翻，他始终不知道答案。

虽然他会很好奇，可是他还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全国性的考核马上就要到来，这决定张天河能不能成为一名士兵，一位军人。在飞船到达的之前的那些年，随着地球环境资源的不断减少，新型能源还未被开发，不断增长的人口给地球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战争，就这样开始了。治安混乱的国家军阀横行，大国们也纷纷增加军备，在别国的领土上厮杀。

为你的国家流下最后一滴血。一夜之间，可怕的口号已经为所有人接受了，张天河受着这样的教育，他乐意成为一名士兵，打爆敌人的头，战场是凶恶的，可对张天河来说，也是一个实现梦想的地方，一个英雄的梦，为了使民众对与战争的厌恶感降低，无数的战争英雄被塑造出来，他们为国争光，打下敌国的领土，暗地里，他们的每个人都无法在黑夜入睡，因为他们身上背负的血腥。虽然在飞船到来之后，各个国家的行为收敛了不少，可是局部冲突依旧不断。

张天河并不知道成为英雄所需要的代价，他期待着自己成为战士的那一天，甚至有时候期待着自己成为英雄的那一天，自己回到国家，接受所有人的崇拜和尊重的时候，有人会迎接他，给他一个拥抱。他的脑海里会突然出现徐灵的脸，然后想起来那个拥抱温暖的感觉。

张天河觉得徐灵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她很聪明，却似乎融入不进人群，她每次想要跟大家靠近，却永远无法真正地和他人成为朋友，在每个人痛恨地咒骂敌国的时候，她闭口不言，每个人畅谈理想的时候，她却说自己希望和平，她时常一人走路，跟所有人都有一种疏离感，

张天河知道，徐灵是想加入大家的，可她很不一样，一把黄豆里的的绿色猫眼石，坚硬而孤独。

她也经常在他们相遇的街口喂那只名为小黑的猫，张天河对于这种行为有点反感，他很敏锐，

徐灵并不喜欢小黑，她只是在刻意地做着这些，像是一种委屈自己的讨好，张天河太年轻了，

并不懂徐灵为什么要这么做，等到他明白的时候，又太迟。

无论怎样，张天河是喜欢徐灵的，或许在拥抱之前，或许在拥抱之后。又或者在他们拥抱的时候，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要跳出胸腔，那个时候，他很想抓紧点什么，抱住这个女孩，

抱住这个世界，抱住时间，永不流逝。

【2】

张天河和徐灵的恋爱只谈了三个月就结束了，因为徐灵非常不喜欢张天河要去参军的想法，

她希望张天河能够陪在她的身边，而不是在生死未知的战场上厮杀。张天河执意要去。

“你不明白，战争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徐灵的语气非常地激动。

“你要相信我，我可以回来的，我会成为一名英雄的，”年轻的时候人们总是对自己抱有过多的自信。

“你要是回不来呢？每个人都有可能死去，那个人也有可能是你”。徐灵的眼眶里已经蓄满泪水，再过三天，张天河就要前往那些冲突不断的地区，她并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他可以回来。

“你真的不明白，我的父母都是军人，他们离开的时候我只有八岁，我不能再失去一个亲人了。”

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女孩，那么一刹那，张天河非常地想要留下来，他想要抱住她，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对她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可是好胜心战胜了他，他还是渴望着血肉横飞的战场，那有一种属于真正男人的浪漫，所以他温柔的俯下身来，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轻声说：“等我成为英雄回来，娶你。”

谁都没有想到，在张天河踏上旅程的一个月后，那些静静地停留在地球上空的飞船们，动了。

所有的飞船打开舱门，一群长相奇异的外星人走了出来，相同的样貌，一致的行为，他们对所有的人类展开了屠杀。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外星人开始大肆屠杀人类，他们具有比人类先进的武器和技术，

即使是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军队联合起来，也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张天河在第一波袭击的时候，受了重伤，留在大后方的他幸运地躲过最危险的时候，侥幸活了下来。

伤好之后，他就得知了徐灵的死讯，很简短的通知，简单地就像个愚人节的玩笑。可惜它荒诞而真实，外星人使用了一种毁灭性的武器，抹去了人类数十个城市，完整地抹去了，丝毫不剩，连尘埃也不剩下。张天河的故乡，也在那些城市名单之中。他三天没有跟人交流，再后来他自愿调到最最危险的前线，永远冲在最前。

三年之后，张天河已经是上校了，他很幸运，每每深受重伤，却没有死亡，他被视为人类的英雄，可惜他要等的人已经不见了，人类死的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了，所有的国家、人种集结在一起，没有国家之分，没有种族之见，张天河上校驻守的堡垒，是守卫人类家园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些年，人类也杀死过不少的外星人，对于这种绿色皮肤的，长得像蜥蜴的直立生物也有些了解。他们单个个体像是并不具有完整的意识，像是人类游戏中，虫族的女王精神链接着所有的虫族一样，外星人应该也有一个强大的意识统领着一切，另外，那个强大的未知存在应该能够把握人心，它总是可以抓住每一次机会，给人类当头一击。

“有什么办法可以杀死他们呢？”张天河询问他的副官，他曾经是一位生物学教授。

“这样看来我们只能杀死那个主体意识，这些绿皮怪物只是一种消耗品。他们的技术超过我们太多，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为什么它总能猜测到我们的计划，像是那个主体意识能感知情感。而且它学得很快，它的战术优化了，像是在模仿我们。”

“模仿？”张天河有点奇怪。

“是的。模仿，地球上的很多生灵都有这种模仿的本能，特别是人类，地球演化过程中最为强大的学习机器，我们通过模仿学习，甚至是交际。”

“你在说交际？通过模仿交往吗？”张天河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变色龙效应：我们总是下意识地模仿他人，并对那些跟我们行为相近的人具有更多的好感，

这当时可是我的研究方向之一呢？”副官摸了摸肩章，又有点落寞，战争打乱了一切。

不知为何，张天河突然想起了徐灵，想起她跟着他一切喂街角的小黑，可惜街角的小黑也随着那座城市一起消失了吧？

跟副官的对话之后的一周。

战事突然变得异常紧张，敌人的攻势紧张，人类最后的家园终于也要守不住了，张天河在指挥室里静静地看着战士们死去，他们昨天还活蹦乱跳，今天就只剩下一只胳膊或一条腿，甚至变成碎肉。

张天河却在想一些奇怪的事情，他让所有的战士退了回来，堡垒要守不住了，再牺牲也没有用。

他独自一人，放下所有武器，走到敌人的阵地里去。

在他孤身独行的路上，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几个词语：

【孤独】【模仿】以及【善意】，

在他踏上旅程之前，给人类作战总指挥发送了一条讯息。

接着他走了过去，外星人没有开枪，他走到他们的身前，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

他抱住了最近的一个绿皮外星人，三秒之后。

他的脑袋被像个熟透的西瓜一样轰爆了。

【3】

我是人类战时总指挥，在张天河上校牺牲之前，他给我发了一次讯息。

【放下武器吧，表达我们的善意，去拥抱你面前的人。倘若你们互相拥抱，他们也会模仿。

相信我，或许他们是带着善意而来的，】

紧接着他就被杀死了。我们已经走投无路。

相信他看起来像是最后的选择和方法了，我们在黑暗中等待着。

拥抱，我命令我所有的士兵们，

拥抱，我告诉我所有的人民，

拥抱，高声的广播在大街小巷响起，

拥抱，所有人。

让我们拥抱。

我可以想象到，

人们拥抱在一起，泪水从他们的脸颊滑过，

或许人们以为灭亡就是我们最后的宿命了。

但是奇迹之所以称之为奇迹，就是因为它们总是在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下出现。

那些天外来客们，敌人们，看着士兵们渐渐地放下武器，

它们的炮火攻击也慢了下来··环绕在星球上空的飞船想必已经检测到地球上发生的事了。

它们全都放下了武器！上帝啊，这些人，在等待什么？

它们竟然拥抱了，笨拙地抱在一起，它们的关节并没有进化成适宜弯曲的角度，但是他们拥抱了，不仅是和同类，也和地球人的，这些天外来客，就这样小心翼翼，带着笨拙拥抱了。

【4】

张天河死之前其实想了很多，他想起了那个聪明又笨拙的女孩，她努力地想要融进所有人，却始终没能成功，她模仿，是因为喜欢，是为了表达善意，可惜他太笨，又太迟疑，连一个拥抱也不敢接受。

那么，外星人呢？他们不可以带着善意而来吗？

假如这里有一个文明，没有侵略的意图，他们在宇宙中孤独地寻找很久。他们带着善意，带着渴望获得同伴的希望。终于，他们发现了一颗蔚蓝色的行星。他们想要向这颗星球上的居民表达善意。但是不同的文明之间有着文化的隔阂，理解与沟通无法一下子达成。

那么要怎么做？我们总是用人类的眼光看待事物。

他们来的那些天里，我们陷入了席卷全球的战争。令人痛恨的战争延续了整整三年，理解一个文明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为了防止意外，这个民族在地球上空整整关注了我们三年的时间，终于他们决定向我们示好，真正进入地球，为了表达善意，他们决定攻击我们。

是的，流血，死亡。

是为了表达真正的善意。

他们正在模仿我们。

这是张天河死去的最后一个念头，

他明白自己会死去，但是他死的时候带着笑容。

他想到当年那个笨拙的女孩，温柔而小心地喂那只叫做小黑的白猫。

【5】

很多年后，地球上立着上校张天河的雕像，上面有着这样一段铭文：

他是黑夜里牺牲的最后一人，他死在黎明之中。

他是第一个明白真相的人，他拯救了人类的命运。

他也是第一个选择原谅的人，他是一个英雄。

他是拥抱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