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说,若得这世上举世无双的美人,当以金屋贮之。
顾亭安从未想过要得到无邪,可是,他却想将她囚禁在三清殿那幽深的水牢里,拘上一辈子。

壹 为你
亭安本就不喜欢无邪,自打出了县丞父子那档事儿以后,对无邪便更是冷落了。
无邪也愈发小心翼翼起来,每日里殷勤赔着笑脸不说,就连美人的闲事也管得越来越少了,每日里心心念念想着的,便是睡了亭安,圆了自己的一桩心愿,然后云游四海继续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但睡亭安,真的很难很难,可越是艰难,越是激发了无邪的好胜心,如此循环往复起来,如今已经到了不睡到亭安不罢休的地步。
不记得已经是第多少次躺在亭安的床上,无邪枕着手臂侧身躺着看窗边亭安的背影发呆。若说无邪夜夜爬上亭安的床是小人行径,那么亭安次次忍让没把无邪扔下床反而把床让给无邪睡,定是君子无疑了。若能睡到君子亭安,无邪觉得自己睡觉都会笑醒。
“你和朝溪,有什么渊源?”
亭安的声音在月色如水的夜里格外的清冷。
“自我们初遇到今日,算来也有三百年了吧,那时也是因为内丹被人算计,是朝溪救了我。”
朝溪虽是七溪山的山妖,却是因为无邪才在七溪山停留的,如今,无邪弃他而去,说来确是有愧于他。
“世人皆知朝溪是魅,却无人知晓他是由谁而造就的执念,你可知道?”
无邪摇了摇头,她曾数次问过朝溪,奈何朝溪总是笑而不语,有次问得急了,朝溪才无奈的笑笑,说,你便当我是为你而来的就好。
“可不可以不去为难朝溪?”无邪从背后环抱着亭安,将巴掌大的小脸埋在亭安坚实的后背上,看不清表情。
亭安僵硬着身体,他知道他该推开无邪的,可是他没有,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任她抱着,被她依靠着。
贰 朝溪
无邪其实早已给朝溪传了信,一路上拖延行程,也不过是为了给朝溪多争取一些远走的时间。可当她和亭安抵达七溪山时,朝溪早已温好了酒,显然是等他们多时了。
“若真打起来,他还真不见得可以胜过我。”看无邪脸色不善,朝溪便故意逗她。
“呵,才几日不见,你竟厚颜无耻到了这般地步,竟还想和小辈动手,传出去怕是要被整个六界笑话了去。”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朝溪笑,“你这一走就是将近五个月,昔年共植的葡萄我一人吃不完,全赠给了七溪山的山妖精怪。现下你回来的倒也刚好,夏日里酿下的葡萄酿正好可以开坛,昨日刚做好的桂花糕我放了很多的糖,定会符合你的口味。”
无邪抱着一食盒的桂花糕吃得开心,“看在你还记得我口味的份儿上,诺,送你的。”无邪从宽大的袖袍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包裹,看神色是十分珍重的模样,朝溪接过打开,里面竟是一只上好的紫毫。
“原本抓了只兔子想烤了吃来着,后来不知为何没了食欲,便顺手做了支毛笔,便宜你了。”
朝溪的爱好很枯燥,栽花,种田,读书,写字,弹琴,作画,下棋,名副其实的隐士作派,虽然他对笔墨纸砚这些身外之物没什么要求,但这么一只上好的紫毫,想来会和他那刚劲有力的字很是相称吧。
朝溪只是知晓无邪的心意,却也只是浅浅的笑着,将那只紫毫小心翼翼的收好。
亭安静坐在一旁,打量着这二人的你来我往,他们彼此了解,彼此亲近,却又彼此伪装,彼此克制,伪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克制自己不在对方的面前流露中内心最真实的情感,就好似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结都在一根细细的弦,所以他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守着那根弦,守着他们所有的恩怨纠缠。
亭安想,朝溪的来历,无邪定是知道的,亦或者说,就算朝溪缄口不谈,无邪也是猜的到的。
叁 魂魄
自打青城山下无邪缠上朝溪之后,第一次,无邪没有在深夜爬上亭安的床。
月凉如水的夜里,亭安坐在月桂树旁的石桌旁,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是不是她不去找你,你反而睡不着了?”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来自于朝溪。
亭安静静坐着,无话。
“为什么要修仙?”朝溪问亭安。
为什么要修仙呢?亭安也问自己。答案简单的可笑,四个字,宿命使然。
亭安一出生便和旁人不一样,旁人都有三魂七魄,他却只有两魂六魄,青城山云游的道士说,亭安少了三魂之根本命魂,又少了七魄之根本人魄,魂魄不相依,若成长在寻常人家,定然活不过百日。
双亲诚惶诚恐,权衡之下决定忍痛割爱将刚出生的亭安送往青城山修道,以期望能借道法护佑亭安一生性命无忧。
不知是当初那道士信口开河,还是道法庇佑,亭安得以存活至今。又不知是否因为少了那牵制七情六欲的命魂和人魄,亭安不喜欢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厌烦形形色色的人自私贪婪的嘴脸,所以便愈发向往九十九重天上那些无欲无求的仙,那才是他此生都在寻觅的归宿。
“你可有舍不下的人?”朝溪又问。
亭安望着九十九重天上那清冷的月亮,人们都说月宫里尽是连绵不绝的山,山的尽头是一座巍峨空阔的宫殿,住着月之仙子和她的玉兔,可不知为何,亭安竟隐约看到了一抹红色的倩影,和一只招摇着九条尾巴的红狐狸。
“一定要取我性命么?”朝溪轻轻喟叹。
“你本就是由执念幻化而成,又何谈性命二字。”
“承载着魂魄方能幻化成魅,难道你不想知道我身上这一魂一魄是从何而来?”
亭安偏头望着朝溪,目光清冷,如寒霜,如冬雪。
肆 囚禁
当无邪从朝溪床上醒来时,朝溪已经不见了,消失的那么彻底,就像从没有来过一般。
可床头刚煮的新茶,火炉新温的美酒,书房未干的墨迹,窗外新开的茱萸,到处都是他留下的印记,他来过,可是,他已经走了。
无邪安静的起床,穿衣、洗漱,坐在窗前细细品味朝溪为她酿好的那坛葡萄酿,无邪想朝溪一定是刻意为之,因为这坛酒,苦过于甜。
亭安还没走,窗外已是日上三竿,但亭安还是安静的坐在月桂树下的石桌旁,不晓得是不是就那么坐了一宿,彻夜未眠。
“你想要我吗?”无邪把玩着手里的琉璃杯,好不知羞的朝亭安喊,“为了得到你,我从七溪山追到了青城山,又随着你从青城山回到了七溪山,给你惹了一大堆的麻烦不说,如今连最依赖的人也弄丢了,美色误人当真不是说说而已。你若还是不想要我,刚好我也不想要你了,我们就此别过,以后山高水长,你修你的无忧仙,我做我的逍遥妖,从此各不相干,可好?”
亭安沉默了很久,久到从朝晖满地到残阳如血,久到无邪喝光了一坛的苦酒。
“青城山后山的桃花溪,上清宫后院的狐狸洞,三清殿下的水牢,却原来,这些我一直不解为何会存在在天下第一教常清教的处所,全是为你所造。”
当亭安终于开口时,说的却是这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话。
无邪反应淡淡,有些事,亭安总归会知道的,这个道理,无邪一早便明了。
“所以呢,你也要像怀清一样,用千年陈桃木将我囚禁在三清殿的水牢里,一囚就是三十年,然后再抛下我一个在这红尘世间,独自成仙?”
说者无悲不喜,听者却郁郁感伤。
谁引诱的谁,谁背弃的谁,谁肆意扰乱了谁的心湖又潦草离开,早在岁月里乱成了一团麻,任谁也解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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