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糖瓜粘”，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这一天，从早上起床就能感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神秘莫测的喜悦。远远地偶尔有炮仗的响声传来，一种淡淡的慵懒从心底缓缓升起，年关已近，该歇歇了。孩子们早已自告奋勇到街上去转一转，寻卖糖的小摊买一些麻糖回来，晚上祭灶用。
在村庄最显眼的十字街头，几家卖糖的小摊早已支好。孩子们绕着几个摊位转来转去，装模作样地挑挑拣拣，似乎是在仔细地比较、分辨。卖糖的老爷爷忙应和着夸奖，“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啊，这么懂事！”“来来来，看看这里，刚炒出的麻子，油香！好吃的江米球，又脆又甜！五彩糖，真漂亮！”最后，各自认认真真地挑好满意的小零食，随意地拎一袋麻糖回家交差。每一根麻糖都包裹着密密的一层芝麻，寓意甜蜜无间、节节高升。到傍晚时分，各家都把炉灶掏得干干净净，重新升起旺旺的灶火。每家的主妇就取一张黄表包上一整根麻糖，揭开后灶的盖子放入灶膛，一条红艳艳的火舌顿时把黄表吞没，看着灰烬顺着灶膛窜入炕洞，想象着它沿着烟囱冲霄而上，立刻招呼着守在一边的猴孩子们一起大喊:“灶王吃麻糖，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全家对来年美好的期望化作这响亮的祈福声飘向窗外，天空中一片清宁，似乎是上苍最好的回应。
在这间隙，主妇们还要忙里偷闲、见缝插针，根据不同的需要生好豆芽，拌凉菜要用绿豆芽，熬汤、捞汆饭要用黄豆芽，那就都生一些，也寓意财气和福气长长长。从此，那两个暗红色的专门用来生豆芽的陶土罐就霸占了炕头的位置，还征用了几件不怎么穿的棉衣，直到豆子生根发芽。
腊月二十四是打扫房屋，粉刷墙壁的日子，这一次人们往往连带着把窗纸、窗花一起更换。北方的院落一般是五间上屋，三到四间下屋，上屋的窗户下层是五块被窗格隔开的玻璃，用于采光和视物，上层还是贴满印着彩色吉祥画的窗纸和窗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弄好可是得两天的工夫，而且还得仔细盘算，安排好先后顺序，以免窝工。
一大早简单地吃过饭后，就开始忙乎了。家里边不经脏的、怕磕碰的物件，能搬动的全都搬到院里，搬不动的就找塑料布苫盖遮挡一番。一家人来来回回、忙忙碌碌，大人小孩一齐动手，抱的抱，抬的抬，拖的拖，终于在半上午时做好了准备工作。这时候，正好气温也开始上升了，必须在下午降温之前，把主屋的窗纸、窗花更换完。妈妈一般都上灶打好浆糊，爸爸把炉火捅得轰轰作响，旺旺的炉火立刻升腾起来，先把刷墙用的白色涂料块打碎、泡好，就带着孩子们先撕下主屋的窗纸和窗花。这种活计对于孩子而言简直就是一个特别过瘾的游戏，何况这种破坏是经大人特许的合法行为。先朝窗纸的正中间来上一拳，“咚”的一声，小拳头就在窗纸上钻出一个大窟窿，随手往回一抓，顺手一拉就撕下一大片来。三下两下，大片的窗纸就被撕光了，剩下细碎的小片就得仔细揪扯了，甚至需要用小铁铲用力刮铲才能处理干净。细小的营生正好培养孩子们的耐性和细心，于是父母共同出声阻止他们继续打闹，大一点的被留下和妈妈刮窗纸，小一点的就配合爸爸去刷墙壁。
在另一间屋子里凑合了一顿午饭之后，继续努干活。爸爸踩着高凳爬上爬下，小一点的孩子就帮忙舀泡好的涂料，或者帮爸爸挪一挪凳子。而大一点的则已经刮完窗纸，开始和妈妈一起挑选新窗纸，搭配开来糊好、抚平。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逝，当夕阳散尽了余温，青色的薄幕笼罩了院落的时候，住人的三间屋子已经完工。看着隐隐泛着虚青的墙壁和崭新的窗纸、窗花，在光亮的影照下缓缓流动着一丝说不清的韵味。空气中那淡淡的涂料的清香和幽幽的新窗纸独有的油墨香味混在一起，尤其让孩子们激动和骄傲。劳累了一天，早早地休息，明天就能把剩下的活计收尾。黑暗中传来了孩子们喃喃的梦呓，偶尔还夹杂着翻身踢腿的声音。
收拾好屋子之后，就该为过年做最后的准备了，大块的肉食是需要提前做好的。在一间闲房里，灶火和炉火齐烧共旺、相映成趣。在这里，之前买好的猪牛羊肉要褪毛、洗净，包括猪头、猪肘子、猪蹄、牛肉、羊头、羊蹄都要一一煮熟，还要压制猪头肉，熬皮冻，炸制肉丸子。放眼望去，满屋子的大盆、小盆，高低起伏、垒叠成堆的肉材，光看着就让人欣喜不已，有一种无与伦比和不可言喻的满足和自豪。尽管因为平时没有生火而使这间闲房多少还有一些清冷，即使火光大起、轰轰作响仍然不能阻挡沁骨的寒气。然而，这并不影响孩子们高昂的情绪，他们哈着气，蹲在炉边，小眼睛叽哩骨碌乱转，一会儿想翻翻猪头，一会儿又想动动羊蹄，一会儿戳戳猪嘴，一会儿抠抠羊眼，一会儿挪挪这个盆，一会儿敲敲那个瓢，一丝一毫也不肯停下来，就连平时颇为畏惧的爸爸的喝斥也失去了往日的效力。
而在主屋里，妈妈也在不停地忙碌着，给灶上架好一口大锅，上面支好了饸络床子。等锅里的水烧开了，粉面也和得了，妈妈就会招呼来回奔忙在两间屋子的小家伙来帮忙。看着粉条从饸络床子下面一根一根地垂下来，孩子们总是很好奇，想要伸手揪一根来瞧瞧，无一例外肯定会被妈妈在手背上敲一筷子，然后在妈妈“烫你的猴爪子”的笑骂声中悻悻地缩回了小手。每当粉条压好一锅，妈妈忙于捞粉条、过凉水，再活新粉面的空档，小孩子们就又一窝蜂跑进闲屋，去查看爸爸煮肉的进度。就连小伙伴们来喊，联络好出去玩平时最激动人心的游戏都顾不上了，不停地在两间屋子之间奔忙、窜跳。终于，晌午的太阳亮亮地挂在当空，当浓浓的香气从闲屋里重重地飘出来的时候，小猴子们一上午的辛苦等待和期盼得到了切实的回报。这一天的午饭，小孩子们几乎是不吃主食的，一个个眼睛冒着油光，狠狠地盯着爸爸端进来的两个大铁盆，一个是猪头，一个是羊头，那腾起的热气和喷薄的浓香张牙舞爪地迎面扑来，简直能够叫人窒息。
爸爸妈妈坐在桌边，一边吃着饭，一边乐呵呵地看着孩子们蹲在地上，挤在盆边拆开羊头塞一个满嘴，抓起猪头肉填一大口，小腮帮子鼓鼓的就像那殷实的日子。一忽儿，小家伙们又扔下手里的骨头，跑到桌边，用油腻腻的小手抓起筷子挑一串粉条，响亮地吸入口中。这，或许就是最为平和、实在，又充满希望和底气的生活吧。2019.2.7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