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来过

作者: 刘十七_R | 来源:发表于2016-12-19 09:11 被阅读50次

    一、

    杨松蹲在老家门口的水池旁洗手,池子是水泥浇成的,四四方方,乡下最常见的那种,房子也是现在乡下常见的两层小洋房,顶层露天,经常被用来晒晒谷子和一些干货,例如白菜辣椒之类的,这是乡下人的习惯。

    杨松大学刚毕业,正在忙工作的事儿,家里传来噩耗,爸爸妈妈离婚,当天晚上爸爸杨子诚醉驾出了车祸,当场死亡。杨松听到这个消息时,发了一场高烧,继而在家里人的帮助下完成了爸爸的丧礼,在丧礼上,杨松把爸爸的钱包给了妈妈李慧,她不想去询问他们离婚的原因,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结束那些梦魇一般的生活。

    杨松前两天把简历投了出去,左不过等几天就能被回复。

    阿奶在门口剥豆子,青色鲜嫩的豆子被装在白色的搪瓷碗里,看着有些乖巧可爱。

    初秋午后,偶有微风徐徐,村里的树长得茂盛,叶子还没来得及落,目之所及,满眼蔓延的绿,房子旁边菜畦里长得青翠翠的小青菜和油亮亮的红辣椒,好不惹人喜爱。

    阿奶对抽着旱烟的阿爷抱怨:“屋后那颗柚子树上的柚子又被那帮孩子摘了。”

    阿爷吐了一口烟,眯眯眼才慢慢悠悠地说道:“摘了就摘了吧,下回碰见了,倒请他们给咱们摘一个。”

    杨松听到这儿,站起身甩干手上的水,“阿爷,你想吃不,我去给你摘。”

    阿爷笑开来:“小松啊,那颗柚子树长得高,你摘不到哩!”

    “阿爷,以前我不是也摘过么?”

    杨松想起了小时候,其实也不算小时候,都上初中了,那时候杨松的爸爸是县里的公务员,妈妈呢,是小学老师。杨松常在周末的时候溜回爷爷奶奶家,跟着村里面的孩子满村子跑,草地里捉蛐蛐,爬树上看小鸟的窝,溪里捞小鱼,池塘里摸菩萨。总少些女孩家的样子,不过倒也无妨。当时村子里可还没有多少小洋房,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家,其中有一家跟自己家的关系不错,听爷爷奶奶说他家儿子和自己爸爸是非常要好的兄弟,只是一声不响结婚后就没回来过了。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阿爷阿奶也不好问,仍旧来往的亲热。杨松常从阿爷家带点零嘴回去,尤其喜欢阿爷家的柚子,每次过中秋,必定是要来吃柚子的。

    杨松自顾的想着那些事情走到了屋子后面的坡地上,耳边冷不防传来说话人声。

    “小叔叔,我要那个柚子,那个更大哩!”

    “给你摘你还挑,这是别人家的柚子,大的我预备给人家送过去,你小子可就别眼巴巴的馋着了啊。”

    杨松听着这一大一小的对话,有些好笑,大的声音听起来熟的很。

    “谁在那?”杨松爬上坡向那棵树的方向问,树影斑驳。

    小孩看了一眼杨松,继而转向趴在树上的人用尖尖的声音说:“叔叔,有人来了。”

    “知道了。”声音的主人仍旧呆在树上。

    杨松乘着这个空档走到树下,跟着小孩一齐向上看,阳光有些刺眼,抬手遮住,接着说:“杨儒,请你帮忙摘一个柚子给我,好么?”

    没一会儿,杨儒把两个柚子带下来,挑大的柚子递给杨松,脸有些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杨儒问。

    “我这两天才回来。”

    “嗯,我也回来不久,打算回来工作,我妈妈最近身体变得有些差,在疗养院,我回来也好有个照应。”

    “哦。”

    相对无言,杨松拿了柚子,说了谢谢转身准备回家。

    “那个,杨松,有时间出来走走呗,正好这几天我有空。”杨儒看着离去的背影,似鼓起勇气般说道,杨松顿了顿,回过头说,好。

    杨儒是杨松的中学同学,初中还是同桌,那个时候杨儒个子不高,还没杨松高来着,性格内向,成绩却好得很,测试不是第二便是第一。别人都这么说。可杨松却认为杨儒根本就是木讷,除了学习这件事外就是个白痴,自己和他如果不是同桌,大概是不会有交集的,当然这样的话,也就不会有少年时期那些称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杨松现下想起来,觉得有些好笑。

    “小松,你笑啥子,这个柚子蛮大的嘛。”阿爷笑着对走过来的杨松招手,又吸了一口旱烟。

    “柚子是杨儒摘的,这柚子树都长得这般高了,我还真是摘不下来呢。”杨松把柚子放在水池里面冲洗干净,“阿爷,你现在要吃吗?”

    “你剥开,我尝尝。”

    杨松熟练地剥开柚子,给阿爷递了一瓣,柚子看着有些干,吃起来确实甜甜的。

    “小儒这孩子这些年也不经常回来,这会子到跑回来了,你瞧见了他也好,让他领着你到处走走,我还记得你们上学那会儿玩的挺好不是?”

    “阿爷,杨儒现在长得又高些了,我险些没认出来。”杨松接过阿爷的话,心里想起来另一些事儿。

    中秋节刚过,初二的杨松从阿爷家带回来几个大柚子,预备给同学带点儿。

    “小松,柚子我给你放进书包里了,剥好的。”妈妈李慧给杨松收拾好书包,“哎,你们班那个杨儒跟你是同桌吧。”

    “嗯,怎么啦,他这次考试又是第一名,我在开家长会前交代了的,你可别拿他来说我。”杨松吃了几口早餐,又喝了口牛奶。瞅着墙上的钟,时间还来得及,便和妈妈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家长会遇见他妈妈,才知道原来他爸也是你爸村里,自从结了婚就没回去过,也难怪不认识。”

    “妈,杨儒是单亲家庭,他爸爸不久前去世了。”杨松吃完早餐,拿过书包取门口换鞋,下意识看了几眼鞋架,“爸是出去了还是没回来?”

    李慧端着盘子进了厨房,没人回答杨松的问题。

    看着前面穿白色裙子,齐肩直发的女孩,杨松有些欣喜,这是她同班同学邹薇薇。邹薇薇也是刚从外面转学回来,家里开了一个超市。

    邹薇薇家里有钱,性格却很好,待杨松好,待杨儒也好,经常带些新奇的玩意儿和两人分享。杨松觉得杨儒大概是沾了自己的光,才能得到邹小美女的青睐。杨松还经常打趣杨儒,“你可长高些吧,要不咱家薇薇可就要抛弃我俩人寻别人去了。”每到这个时候,杨儒聚精会神的和数学题做斗争,邹薇薇则作势要打她。

    前面路口等绿灯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后面的目光,转身等待杨松。

    “杨松,你快些过来,绿灯要亮了。”邹薇薇长的漂亮,举止也好,就跟书里描写的那些民国的小姐一样。杨松想起那句刚学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用来形容此时的邹薇薇再恰当的,因为她现在正对着杨松笑着招手。

    “小松,你小姨来电话了。”阿奶握着电话喊杨松。

    回忆被打断,杨松把手中剩下的柚子一口吃完,起身去接电话。

    “小姨,……嗯……不会在家呆多久,你知道的,简历已经投出去了……现在不想见面。就这样吧,我挂了。”杨松不等对方把话讲完,提前挂了电话,对一旁端着菜的阿奶说:“阿奶,小姨再打电话过来,就说我不在。”

    “小松啊,可是又要走了?”

    “阿奶,只是去另一个地方工作。”杨松耐心地解释,接过阿奶手中的菜放在饭桌上。

    “小松啊,有时间就回来看看阿爷阿奶啊。”

    杨松有些想哭,妈妈离开她的时候,她没流泪,只是有些心闷,爸爸离开的时候,她也没流泪,不过是发了一场烧,这个当口听着阿奶的嘱咐倒有些泪目,只觉得有些委屈,又有些恨意。

    小姨说李慧想见她,她却没有见面的打算,杨松无法理解李慧,甚至从没看懂过她,恨意是有的,或许是因为死去的父亲,但是看见李慧在丧礼上狼藉憔悴的面容之后,杨松又觉得怨恨消散了,两个遭受折磨的人都解脱了吧。

    杨松从小就感觉自家爸妈之间有些奇怪,没红过脸没吵过架,日子过的相当相敬如宾。

    变化发生在一个晚上,爸爸杨子诚从一个酒局回来,醉了,骂骂咧咧地进门,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往地上砸。杨松从没见过温儒的父亲会爆怒成这样,躲在虚掩的房门后看着客厅发生的一切。李慧默不作声地收拾客厅的乱物,杨子诚看见李慧,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这个女人骂:“妈的,老子这半辈子都毁在你手上了,滚,都给老子滚!”李慧只是不理,屋子里回荡杨子诚的叫骂。杨松害怕妈妈会受伤,跑过去想把妈妈拉开,不巧杨子诚一个巴掌打下来,杨松整个人懵住了,也感觉不到左脸的疼,只是耳朵在嗡嗡作响。

    “杨子诚!”李慧站起来,使劲推了这个男人一把,杨子诚跌倒在地上,清醒了些,看着杨松红肿的脸,伸出手想抱一抱杨松,“小松,爸爸,不是故意的,小松……”

    杨松不肯过去,躲在李慧身后,李慧环着杨松往房间里走,也不理坐在地上的杨子诚。

    “李慧!”杨子诚喊住离开的人,“对不起。”


    二、

    天空蓝的开阔,丝丝缕缕的云线恣意漂浮。

    “我本是卧龙岗中人,凭阴阴如反掌定乾坤……”

    “阿爷,小松在家吗?”杨儒笑着问闭上眼躺在摇椅上听戏曲的阿爷,阿爷没听见,杨儒又问了一声。

    “在的,在的,在楼上,你自己上去吧。”阿爷睁开眼睛笑着回答,“小松回来这两天一直呆在家里,怕她闷坏了,孩子你带她出去走走。”

    杨儒笑着答应上了楼。

    “杨松,杨松,你在么?”杨儒试着问了两声。

    “在房间,进来吧。”

    杨儒推开门看见杨松坐在电脑面前忙活,“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就简历被回复了。”

    “你到哪去工作啊?”

    “外地。”

    杨儒心下一沉,“怎么不在家里工作,以前你不是说家里挺好的?”

    “咱俩好久没见了吧?”杨松把目光从电脑上转到杨儒脸上,“你这大学霸高二参加高考考出去了,连家也搬了,害的我们这些学渣继续遭受灭绝的摧残,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灭绝是他们私下给班主任取得外号,其实灭绝也没多特别,高中班主任不都这样?

    杨儒走后也并非就没了消息,至少和杨松还有联系。他给杨松写过几次信,开始的时候,杨松还会回,只是到了后来杨松不再回信。杨儒只当是她高三,忙。也停了笔,高考完,杨儒再一次写信,仍旧没有回复,这个时候才惊奇的发现关于她所有的联系都断了,彻底断了。

    “杨松,要去学校走走吗?”杨儒提议。

    “也行,不知道现在中学是不是初高中还在一块儿,也不知道灭绝还在不在学校,怪想她的。”

    杨松和杨儒走进校园,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正值烈日炎炎的时候,两人买了甜筒找了个小亭子坐下。

    “你说我们干嘛大中午的过来呢?”杨松咬一口甜筒。

    “人少静呗。”杨儒接口,“你,那个时候去哪儿了,怎么突然跟人间蒸发一样。”杨儒故作轻松地问。他有些拿捏不准杨松是否会告诉自己,又有些害怕杨松会生气。对杨松的这种心情,从很早以前杨儒就发现了,大概是初二刚开始见面的时候吧,被老师安排坐在一起,杨松性子开朗,招人喜欢,自己看起来最不显眼,除了成绩好点,没少受人明里暗里欺负,也只有杨松跟没事人一样,不管是多小的节日,总能收到她的小礼物。杨儒知道这种受到这种”待遇”是沾了“同桌”这个词的光,所以他有些害怕惹杨松生气,也总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可杨松从来就很少生气。

    “杨儒,你记得我去你家那次吗?”杨松没有回答杨儒的话,反而挑起了其他的话题,不等对方回答,继续说道“前一天晚上,我不知道爸妈为什么会吵架,甚至动手,这是在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为了保护妈妈,我挨了一巴掌,第二天去学校,别人都在看热闹,只有你把他们赶走,说跟你回家上药,天知道那个时候我多想抱着你哭一场。”杨松看了一眼杨儒,对方似乎陷入记忆中,继而又说,“我见到了你妈妈,杨儒,你妈妈很漂亮也很温柔,可能连你也奇怪为什么你好客的妈妈对我始终失却热情,甚至有些冷淡吧?”

    杨儒皱眉,带着辩解的意味“小松,我妈妈那时只是身体不舒服,你别多想。”

    “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也难怪,毕竟我也是在那几年后才知道的,”杨松勾起一抹冷笑,她原本想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此刻却又改了主意,她要把它们翻出来,一点一点剥给眼前这个阳光灿烂的人。杨儒觉着这个笑有些刺眼,听见她说“我爸钱包夹层里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你妈。”


    三、

    杨松将以前的事悉数摊开。

    挨打后的第二天,杨松去了杨儒家,没过多久,李慧便来接走杨松。

    九十年代,小村庄还是小村庄,只是多出了些有文化的大学生,杨子诚便是其中一个。他是镇子上的公务员,吃的公家饭。

    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装裤,把公文包往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一放,精神饱满的踏着自行车穿梭在用充满当下流行的歌曲旋律的街道小巷。自行车是“凤凰”牌的,这个国产品牌至今仍有影响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自然是不甘屈居于这么一个小地方的,不乏学历,也不乏才干,只是有后门的人也不在少数。杨子诚寻思着得干出点儿名堂来,也好叫“上面”的人瞧瞧自己的本事。

    村里大户的儿子杨振跟杨子诚是光着屁股长大的好兄弟,这位兄弟读书这方面脑子没杨子诚这么好使,干起其他的东西鬼点子不少,碰上九十年代的“下海”热,杨振瞅准了时机。

    当地盛产一种菌类,味道鲜美,爱吃的人不少,只是难采集,以前不少人都打过这方面的主意,只是没碰上好时候。杨振想学着外面的大棚培植,杨子诚觉得是条路子,鼓励他去试一试。杨振着手租用靠近自己家田地的那块地方,搭起白色大棚,搞起了养殖培育产业。杨子诚便给他提供较为科学的方法,同时前前后后地给申请了各种政府材料和津贴,且在会议上为这个培植产业去的了多种称号,称杨振是“敢于吃螃蟹的第一人”“勇气可嘉”,倒是给杨振办这事疏通了不少地方。

    杨振下海成功了,领导们看着这确实可行,也鼓励村民们走这条路,这引导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杨子诚的肩上,杨子诚凭着这事儿,从镇子上走到了城里,此时,杨子诚才越发觉得前路光明了起来。

    杨子诚在大学时谈了个同地儿的女朋友,女朋友是城里人,书香世家,家中二老早早的就知道他俩的事,二老对这个有大志向的年轻人也颇有好感。毕业时,杨子诚对自己女朋友说:“等我干出点儿事业来,就上你家提亲去。”女朋友笑而称好。

    此时正是好时候。杨子诚琢磨着该把自己的事儿办了,也省得姑娘家等,也省得自己家催。

    县里有个饭局,杨子诚作为新晋人物自然是少不得要去的。这天,他特特的收拾光鲜,不忘抹上些鞋油,听别人说,这顿饭挺重要的。

    到了现场,大家心里都明白起来,这李县长头一次带着自家女儿出来,意味不言而喻,怕是要招女婿了。杨子诚到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儿,人多着人呐,也不差自己这一个,况且自个还有女朋友了,也就安安静静地吃自己这碗饭。可你道县长是谁,他对着杨子诚笑的那会子,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怕是钟意了这个年轻人。事实也确实如此,这段饭的意旨也在于此,让旁人都瞧明白自己的心思。在这之后,县长便对杨子诚上了心,也多次暗地安排他和自己女儿李慧相处。

    杨子诚第一次见到李慧的时候,就觉得她眼睛很漂亮,只是少些神采,让人想一探究竟,一来二去的两人也都熟络起来。只是谁都没捅破那层纸。有了县长的关照,杨子诚在事业上吃到了甜头,再加上旁人的调侃吹风,杨子诚动心了。杨子诚想起自己女朋友的时候暗地里庆幸,还好没来得及去提亲。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杨子诚和李慧要结婚的消息也传了出来,杨子诚的女朋友自然也知道了。

    喜事的前一天晚上,稀疏的星点缀在寥阔的苍穹,偶有一丝凉风吹过,只有在乡下能听到的蝉鸣,空彻桑林,若此时林子里边的两人有古书中说的偕手相老的心思,到称得上是一副雅致的图景了。

    “真的要结婚吗?”

    “明天办喜宴。”杨子诚别过脸,似乎在躲避女方询问责备的目光。

    “杨子诚,可我……已经有你的孩子了,两个月。”

    杨子诚一脸震惊,

    杨子诚一脸震惊,脑子随着蝉一起叫起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要不把孩子拿掉吧。”

    “啪!”四周寂静,女人的这一巴掌,是她报复的方式,宣告着这段关系的死亡。

    杨子诚脸上辣辣的,看着跑开的人,松了口气。

    女方家里二老都是读书人,自然是不会把这种在老一辈人心中算的上“丑闻”的事拿出来说,再说了,经过刚才那番对话,女朋友已经对他死心了,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这事就算是翻篇了吧,只是对女方心存愧疚罢了。杨子诚暗自盘算着。女方也确实如他所想的那般并未再来找他,只是不曾料想,后来发生的事才是让他更加意想不到的惊慌失措。

    原来李慧早已是不洁之身。早些时候县长作风甚为霸气,在政策执行及管理方面颇有成效,但也由此引来了祸患。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本地有个姓邹的混混,便是县长的重点整治对象,邹姓恶霸被打压的一口恶气难处,便寻到了他女儿身上,事发之后县长本想揪出此人严惩,怎奈邹姓恶霸连夜离开了这个地方,况且县长又有诸多顾忌,只得将此事压下,此后行事作风收敛不少。

    李慧在结婚那天晚上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杨子诚,杨子诚又想起前一夜自个女朋友的事,不禁悲从中来,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过了几天杨子诚去找前女友,被告知她已经离开。与她同一时间离开的时候还有杨子诚的好友,杨振。杨子诚一直都知道杨振对他有意思,现在这样,也好。

    杨子诚本打算就这样过日子了,可谁曾想,不到一年的时间,县长心脏病突发,死了。杨子诚算是明白自己这下难了。上头无人,自己人脉不行,根基不稳,原本那些对立方势力渐渐抬头,此后的路,越发难走。

    “小松,妈妈给你讲这些事情,只是希望你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也没办法抹去,也没有说谁就一定是对的,谁就一定是错的。爸爸打了你,爸爸错了,可是爸爸也有很多难言之隐一直压在心里,小松原谅爸爸好么?”

    公交车还未到,过了下班的时间,站台里没有其他人,母女俩坐在候车亭里,长势茂盛的树将这一块小地方遮得严实也阴凉,夏天的傍晚,太阳依旧舍不得落下,斜射下的光打在地面,杨松看着觉得很热,热得要透不过气,大口大口呼气,眼泪硬是夺眶而出,偶尔也传来一两声蝉鸣,杨松此刻问了一句不那么合时宜的话,

    “那么,您爱爸爸吗?妈妈,你爱爸爸吗?”似乎是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

    “爸爸是一个好人,他犯了很多错,可他还是一个好人。”

    杨松不满这个回答,公交车到站。

    杨松吃完最后一口甜筒,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身边的人,“你的甜筒化了。”

    杨儒如梦初醒,顾不得手上融化的甜筒,抓起杨松的手紧紧握住。他感觉到有东西正在消失,他感觉眼前这个女孩很快就要完完全全地退出他的生活,这跟以前不一样,那个时候他还感觉得到她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地方,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个女孩的母亲离开了她,父亲也离开了她,这个女孩就要离开这里,奔赴一个他找不到也到不了的远方,真正意义上的离开。

    不!他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杨儒倾身上前吻住杨松。

    杨松眨眨眼,太阳从细碎的树叶间落下来,落在杨儒的睫毛上,根根可见,她数了起来,她似乎听到了杨儒身体里强有力的心跳声,连带着她的心也加速跳动起来。

    杨松觉得这样很不好,于是推开了杨儒,轻声说了句,“我们,不可能,”杨儒一拳打在杨松身后的红色柱子上,终究没能阻止杨松接下来的话,“哥哥。”

    杨儒转身离开,听见杨松又说:“我会去远方,离这远远的远方,去我一直都想去的远方。”

    杨松独自坐在小亭子里小心擦拭杨儒蹭在自己衣服上融化的甜筒。

    “杨松?”

    杨松手一怔,换了个笑脸,面对叫自己的人。


    四、

    “邹薇薇,你好啊。”

    “杨松,我在这里当老师。”邹薇薇想挑起话题。

    “哦,挺好的。”杨松并不领情。

    “杨松,我知道你恨我。”

    “我何必去恨你。”杨松站起身,她不想跟邹薇薇呆在一起,很压抑。

    邹薇薇拦住杨松,杨松见邹薇薇这样强硬的态度,口气有些不善,“我都说了不恨你,你还想怎么样,我自认为我杨松没惹过你,你一口一个传闻就把我家害的支离破碎,你够了,邹薇薇!”

    “杨松,可我恨你。”

    杨松哑口。

    “凭什么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够独善其身!”

    杨松听着这咄咄逼人的话,不明白,她只觉得现在所有人都在绕圈子,一个接一个的来。她和邹薇薇明明已经没有交集了,可邹薇薇就跟牛皮糖一样一直黏在自己的记忆里。

    邹薇薇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她想啊,她以前也非常喜欢杨松,可喜欢了,喜欢她身上的柚子香,喜欢她不顾形象的各种搞怪,喜欢到知道杨儒喜欢杨松后主动放弃这场角逐,她喜欢杨儒,但她觉得杨松就该跟杨儒这样的人一块

    只是,杨松知道了一些东西,一些关于骄傲的邹薇薇害怕而不能改变的东西。

    那天高三的杨松有事在学校逗留了会,回家时间比平常晚,经过往常走过的小巷子,突然听到了哭声,杨松有些害怕,想快点离开,哭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杨松心下一横,寻声音摸了过去。

    杨松看见几个社会上混混模样的人背对着自己,响起“咔嚓”的照相声,杨松心下了然,她跑到最近的电话亭报警,然后返回去等待警察到来。邹薇薇的衣服被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祈求声断断续续的传出。杨松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仿佛那个人就是自己。终于等到警笛声响,那些人如惊弓之鸟般四散。杨松跑过去把衣服捡起来,死命往邹薇薇身上套,动作越急衣服就跟作对似的越套不进去,杨松眼泪越掉越多,坐在地上,不知所措。邹薇薇自己把衣服穿起来,走出去,去看那些被抓住的人,她要把每一个人都记住。包括杨松。

    在她心里,这一刻,那个骄傲的高高在上的邹薇薇和杨松已经不平等了。

    “邹薇薇,我曾经,真的是很喜欢你啊。”杨松说完推开邹薇薇,径直离开。

    邹薇薇蹲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其实她很后悔,她后悔把杨松妈妈被人强奸过的事情说出去,后悔把杨松爸爸在外面和其他女人暧昧不清的事说出去,她非常后悔失去杨松,非常非常厌恶自己。

    邹薇薇擦干眼泪,望向杨松离开的方向,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咖啡厅小型的隔间里,李慧和邹薇薇相对而坐。

    李慧呡了一口咖啡。

    “您喝咖啡不加糖吗?”

    “只是习惯不加罢了。”

    “巧了,我也是。”邹薇薇也喝了一口。

    “孩子,你找我出来,是为了小松的事儿吧。”

    “不,是关于您。”

    “我?”

    “阿姨,”邹薇薇站起来走到李慧前面,“扑通”跪下,李慧惊了一吓,连忙伸手去扶,邹薇薇不动,“阿姨,对不起。”

    “孩子,你起来说话。”

    邹薇薇握住李慧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平缓地说:“阿姨,我姓邹。”

    “你……”李慧瞪大双眼,陈年往事悉数爬上脑海。李慧闭上眼睛,关于那些恐怖的夜晚,关于他人背后的指点,关于杨子诚不时流露出来的悔恨,统统埋下,

    “那些都过去了啊,都过去了啊。”李慧抱着邹薇薇的头,似安慰邹薇薇又似在抚慰自己。

    邹薇薇年少愚蠢,从醉酒的父亲嘴里听到的碎语,在扭曲的嫉妒心下,不顾后果地传出去,她就是要让杨松跟自己一样,一样的从高处掉下来,沾染尘埃。时过境迁,邹薇薇猛然发现,他们,何其无辜。

    因为那些流言,原本就有瑕隙的夫妻关系变得更加糟糕,吵架成了家常便饭,家里也免不了偶尔来个杂乱无章,杨松像是掉进了泥沼,越挣扎陷的越深。

    “你要是过不下去了,咱俩就离婚,何必死拽着对方不放!”李慧坐在沙发上看着被杨子诚砸在地上的物什,觉的很累。

    “呵,离婚,你别说得这么委屈,怕是见我一辈子都这么窝囊,想跟你老相好走吧!叫什么来着,姓邹是吧,人家现在多威风,可惜怕是看不上你了。”杨子诚指着李慧,残忍地把她的伤疤一块一块揭开,他要看李慧平日里的冷漠被打破,他不平衡,凭什么一个这样的女人可以高高在上,不管是自己百般求好还是颐指气使都不为所动,过了十几年,长了脚的流言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以为终于可以接近这个女人了。

    “杨子诚,你简直有病!”李慧再怎么发怒也说不出其它的话来,原本就是她的错,她当初就不该让俩个不相干的人来分担她的痛苦。李慧早已受到折磨,不是出于杨子诚,是自己的心。

    杨子诚捏住李慧的下巴,记忆中白皙柔软的皮肤被皱纹和暗斑侵染,只有那双眼睛,很漂亮也依旧少些神采。他突然就有些不忍心,松开钳住她下巴的手,想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来。摔门而去。

    李慧知道他去找那个女人了,那个李慧一直很羡慕的女人,她奢望着有天杨子诚钱包夹层里的女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几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准确来说是杨松读初二的那个时候。家里的门被人急匆匆的敲打,险些惹得邻居不满,杨子诚和李慧忙起身开门。门被拉开的瞬间,闪电打下来,照的满室通亮,李慧看清了那张脸————方若彤,一直梗在杨子诚心上的那个人,一直让李慧羡慕的那个人。

    方若彤顾不得浑身湿的透彻,也顾不得惊在一旁的李慧,紧紧的抓住杨子诚,声音颤抖沙哑的说:“杨振,死了。”

    杨子诚一惊,转眼看了下李慧,嘱咐了句“回去歇着,不要着凉”,环抱方若彤离开。

    李慧觉得,这十几年平静的生活,要变了。

    果不其然。

    高三的杨松听见爸爸妈妈又在吵架,拿过一旁的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纯正流利的英文朗读声充斥大脑,杨松的心变得安静。

    她有些想念杨儒,那个刚开始黑小然后在升高中的那个暑假里疯长的男生,不仅长高了,好像也不那么黑了。她还记得自己打趣他“杨儒你怎么跟竹笋一样拔节的长啊?别人一个暑假过去就跟去了非洲一趟,难不成你是呆在家天天拿牛奶泡澡?还是蜕了层皮?”

    记忆中的杨儒学习很厉害,厉害到说好啊要一起考大学却在高二大的时候杀了出去,然后呢,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刚开始的时候杨松还会收到杨儒的信,到后来,连信也没有了。“时间和距离真是可怕的东西。”然而真正让她毅然决然的和杨儒断了一切联系的,杨松知道并不是时间,也不是距离,而是她爸爸钱包夹层里那张被放的很好的照片,上面的那个人,曾经很温柔的替她被挨打的左脸上过药。

    可是杨松真的很想念那个在临走前还不忘朝自己得瑟的说“我在xx大学等你,加油啊!”的男孩子。

    李慧收拾好客厅,端了牛奶进来。她靠近杨松,把她的耳机摘下,“小松,你好好复习,别的事情,你……”

    “我知道,我也管不着。”


    五、

    杨松回阿爷家收拾好东西,预备过两天就走。期间她终究是接起了妈妈的电话,她听着妈妈在电话的另一头哭的毫无形象,她有些庆幸这时候她没在妈妈身边,她从来没见过李慧会失态到这个样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听着妈妈哭,最终,李慧说:“小松,谢谢你,我看到了,看到了。”

    杨松终于笑了,“妈妈,其实那个夹层里一直都有你的照片。”

    杨松收拾爸爸遗物的时候,特地翻看了那个钱包,发现方若彤的照片下,有一张尺寸一样的照片,眉眼间尽是年轻时灵动的模样。

    杨松最后决定去一趟疗养院。

    在小护士的引导下,杨松看见了方若彤。她坐在树荫下的的长椅子上,旁边是个小花坛,正开些粉红色的花,方若彤捧着一本书在慢慢的读,杨松觉得这真是一个温柔又脆弱的人。

    似乎是感受到有人在看自己,方若彤抬起头,望见了不远处的杨松,皱眉略思索,继而笑开对杨松招手,让她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方若彤用一只手握住杨松的手,另一只手抚上杨松的头发,“小松,你终究还是来找我了。”

    从疗养院出来,杨松心情不能平静,原来所有人都在骗她。杨松手里紧攥着方若彤给她的一串号码,纸被抓的很皱,杨松从包里翻出手机,手机摔在地上,杨松捡起来,屏幕碎了,杨松顾不得,只关心能不能拨出号,所幸所幸。

    “喂,你是……”

    “杨儒,你在哪?”

    杨松坐上去杨儒家的车,脑海里不断回想方若彤说的话。

    其实她当年根本没有怀孕,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杨子诚,杨子诚的冷漠伤害到了自己,一气之下便和一直在追求自己的杨振走了,拒绝再回来,后来杨振得了不治之症,只得搬回来,杨振到底走了,方若彤一下失去支柱,不知道怎么的就找上了杨子诚,杨子诚念旧情,又加上心有愧疚,在各处都帮衬着方若彤,有心人便留了心眼。只有一次,在那次之后,方若彤她彻底明白自己不该再和杨子诚做过多的纠缠。那天晚上,杨子诚满身酒气地找到自己,说他后悔了,当初不该离开自己。酒酣耳热之际,谁也不知道怎么就发生了。事后,杨子诚对方若彤说,“我会对你负责的。”方若彤笑了笑,“你知道你睡着的时候在叫谁么?你在叫李慧,杨子诚,你现在爱的是李慧,而不是方若彤,今天就当做了一场荒唐的梦,你不要再骗自己了。”

    两个人都不知道的是,本该在楼上睡觉的杨松半夜下楼喝水,目睹了这一切,那时,他初二。第二天,把脸上挨了巴掌的杨松领回了家。

    杨松想着这一切,脑子里逐渐清晰起来,杨儒早就知道那些事情,即使那样之后,他仍然一如既往的对待自己,从始至终,所以,是她先放弃了他啊。杨松看车窗外不住倒退的景色,蓦地想起一部经典老电影里面的话:

    “我坐火车从布鲁塞尔到阿姆斯特丹,沿途经过几百个小镇,飞过几千里土地,遇到几千万个人,我开始怀疑,我们唯一可以遇见的机会,是不是已经错过了?”

    杨松摸摸包里鼓鼓的信,那些杨儒没有寄出去的信,方若彤交给了她。杨松庆幸她还没有到过那么多地方,没有走过那么长的距离,也没有遇见那么多的人,幸好幸好,还来得及。

    杨儒在接到杨松的电话后,走到对面,敲开门,对开门的邹薇薇说:“我们做爱吧。”

    邹薇薇跟着杨儒进门。邹薇薇觉得她欠杨松的再也还不清了。

    杨儒抱着邹薇薇,邹薇薇的颈间有一股滚烫的液体滑过,她觉得那些眼泪快要把她灼伤,她伸手抱住杨儒,

    “杨儒,我一直都非常喜欢你,不比你对杨松少。”

    “是,我们才是一路人。”

    杨松脸上的雀跃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按下门铃,想着等下该怎么对杨儒说清这些事。

    “邹薇薇?”杨松一脸错愕。

    邹薇薇穿着杨儒的衣服,站在门里边。

    “他在睡觉,你找他吗?”

    “不是,我明天的火车,过来告诉他……你们一声。”

    杨松转身离开,一步不顿的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杨松与邹薇薇看着对方隔在两扇门之后,直至合成一条缝,再也没关系了。

    “杨儒,你这样,值得吗?”邹薇薇走到蹲在墙根的杨儒面前,也慢慢蹲下来。

    “她得跳出这个泥潭,她得去寻找更好的生活,那是一个容不下你,也容不下我的世界。”

    杨松坐在滨江边,接着昏黄的路灯把信一封一封地摊开,一字一句地读完,再一封一封地折好,扔进旁边印着“不可回收”标志的垃圾桶。

    天空下起了小雨,杨松紧了紧衣服,回去了。

    “小松啊,得了空就回来看看我和你阿爷。”阿奶帮着杨松收拾些零碎的小东西,嘱咐,“一个人在外面天冷了记得加衣服,病了就去医院,想家了,就回来。”

    “嗯,知道了,阿爷,阿奶,我走了。”

    阿爷和阿奶看着杨松走出门,“小松,等等。”阿爷叫住杨松,转身进房子拿了两瓣柚子出来,“带上这个,刚摘的新鲜着呢,你啊,从小就爱吃。不记得阿爷阿奶了,也要想着家里的柚子该熟了,该回家了。”

    杨松接过柚子,走了。

    火车站里,杨松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陌生号码,挂了两次,对方不舍,一直打,杨松只得接起来,没来的及问是谁,对方先她一步开口。

    “杨松,我是邹薇薇。”

    杨松来到车站外,邹薇薇穿着白色裙子,很漂亮,就像书里描写的那些民国时期的小姐。杨松想起很久以前学的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用来形容此时的邹薇薇也是恰当的,因为她现在正对着杨松笑着招手。

    “杨松,这是我偷走的属于你的东西,现在还给你。”邹薇薇递给杨松一个信封————杨儒寄出去的最后一封信。

    “杨松,我……能抱一下你吗?”

    杨松张开双手,先抱住了邹薇薇,邹薇薇也伸出双手,死死的抱紧杨松,哽咽,“杨松,我欠你的,太多了。”

    杨松笑了,嘴巴贴近邹薇薇的耳朵,

    “每一个人都值得拥有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杨松挥别邹薇薇,“邹薇薇你回去吧,我要走了。”

    “我看着你走。”

    杨松没有看那封信。

    “妈妈,这儿有一封拆开的信。”

    “是别人落下的吧。”

    “我想看看。”

    “看别人的信是不礼貌的哦。”

    “可我已经打开了。”

    我有一个秘密

    刻在旧旧的木桌子里

    抚上去的微凸感

    提醒我

    我有一个秘密

    藏在清香的柚子里

    青黄色外壳包裹的心

    告诉我

    我有一个秘密

    盛在看你瞌睡的目光里

    你微微颤动的睫毛

    宣告

    我有一个秘密

    一个宣之于口的秘密

    关于柚子

    关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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