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

乡村的黎明，有时是在一阵阵凄厉的嚎叫中徐徐拉开序幕的。

这种嚎叫，往往在鸡啼之前，一天之中最浓厚最深邃的黑暗里。我们这些小孩子，在各自的梦乡中被突然惊醒，张皇四顾，屋里窗外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随即又蜷缩回温暖舒适的被窝内一声不吭，然而，绝望痛苦的嚎叫持续捶击着耳膜，让我们再也无法入睡。

如果好奇心强烈，就避开大人悄悄爬下床，开门循声走去，嚎叫声渐渐衰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呻吟，然后消失。天色微明，在某户人家门口空地上，一片白色蒸汽中，一群面目模糊的男人，腰系围裙，手持利刃，低头弯腰围成一圈全神贯注地忙活。他们的身下，定有正在泛着泡沫的整盆黑红的血液，他们的脚下，定有被踩得脏污杂乱的刚刚刮剃下来的毛发，他们的身后，定有正在烧开的扑扑作响的沸水。透过人群空隙，可以看到被利刃娴熟剖开的肥大苍白的躯体，四脚朝天躺在木板上，散发出浓烈的腥臊味。

我常想，生而为一头猪，是何等悲惨！它们岂不也有父母，也有兄弟姐妹？

在狭小阴暗肮脏的猪圈中，被一一豢养，在血红色的黎明中，被一一屠宰，丝毫没有可以选择或商量的余地。

猪是村民重要的财产，人们在集市上挑挑拣拣，讨价还价一番后，抱回活蹦乱跳，哼哼叫唤，奶声奶气的粉红色猪崽，关入条石铺砌而成，粗糙的冰凉的坚固的猪圈，接下来，日夜起早摸黑，精心饲养，期待着憧憬着拂晓前那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如果欠人钱款，或者需要修建自家房屋，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等猪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