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谁的父亲死了

 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                            

”

用一晚上看完了《局外人》

很久没有这么快地看完一本书

从我看到第一段的时候

我就决定该写些东西了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

简单两句话

一个凌厉而又粗糙的冷漠世界

冲进了读者的视线

对于母亲的去世，主人公默尓索并不清楚

甚至连母亲多大的年纪他也不知道

本以为作者会去解释这种反常的原因

进而讲述一个有关遗憾和错过的亲情故事

但是随着文字的推进

我们会发现这冷漠的背后

是一个更加荒诞的世界

直击你内心隐藏的现实

匆匆赶往葬礼的默尓索

内心并没有难过和悲恸

也没有在母亲的墓前停留默哀

他甚至拒绝见母亲最后一眼

他想的是快速结束这场葬礼

赶紧逃离那眩目的灯光

毒辣的太阳和令人窒息的汗水

相比母亲的去世

这些令人烦躁的感官感受

更能让他觉得真实

他解释说：

“母亲去世这是早晚要有的事情

所有健康的人都或多或少盼望过他们所爱的人死去”

如果单从道德层面看

默尓索定会被口诛笔伐，遭人唾弃

但是作者行文处皆有铺垫

一切都有迹可循有因可查

默尔索第一次遇见养老院院长

院长主动替他解围：

“您用不着说明，我亲爱的孩子，我看过令堂的档案。您负担不起她的生活费用，她需要有人照料，您的薪水却很有限，把她送到这里来她会过得好一些”

多年的养老院工作

让院长见惯了生老病死和家庭的无奈

接着院长又补充道：

“您知道，在这里，有一些跟她年龄相近的人和她做伴，他们对过去时代的话题有共同的兴趣。您年纪轻，她跟您在一起倒会感到烦闷的”

默尓索也在内心独白

“这是真的。妈妈在家的时候，一天到晚总是看着我，不说话。她刚进养老院时，常常哭。那是因为不习惯。几个月之后，如果再让她出来，她还会哭的。这又是因为不习惯。差不多为此，近一年来我就几乎没来看过她。当然，也是因为来看她就得占用星期天，还不算赶汽车、买车票、坐两小时的车所费的力气”

一切都被加缪还原成了真实

他给老人安排了养老院的归宿

拒绝舍弃晚年生活质量去追逐表面的尽孝

只是

宏大的道德制高点总爱去谴责个体的无奈

却不教我们如何去面对生活扑面而来的荒诞 

在中国

操办一场风光的葬礼甚至大过死亡本身

人在断气的刹那就与世界脱钩了

与其说是维护逝者的体面

不如说是留给活人的表演

学院派的讲求一荣俱荣，鸡犬升天

自由派的讲究生前不孝，死后乱叫

至于魔幻派的喜欢整点坟头蹦迪，葬礼直播

无非都是为了以后顶个“孝”字

方便在江湖上行走

1

- L'Étranger -

这个世界

已经充斥了太多夸大的感情与道德

一些传统绑架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培养出一种畸形的道德自觉

由于担心被排斥、被边缘化

选择对主流意识形态谄媚

王小波在《知识分子的不幸》写过一个故事：

“我有位世伯，"文Ge"前是工读学校的校长，总拿二十四孝为教本，教学生说，百善孝为先，从老莱娱亲、郭解埋儿，一路讲到卧冰求鱼。学生听得毛骨悚然，他还自以为得计。忽一日，来了"文化Ge命"，学生把他驱到冰上，说道：我们打听清楚了，你爸今儿病了，要吃鱼——脱了衣服，趴下吧，给我们表演一下卧冰求鱼——我世伯就此落下病根，健康全毁了。当然，学生都是混蛋，但我世伯也懊悔当初讲得太肉麻。假如不讲那些肉麻故事，挨揍也是免不了，但学生怎么也想不出这么绝的方法来作践他。我总是安慰他：你没给他们讲"割股疗亲"，就该说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要不然，学生片了你，岂不更坏？时至今日，一听到二十四孝，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个讽刺的故事

并不是要摒弃孝道

而是要回归平常拒绝矫饰

亲子关系并不代表着亲情关系

亲情也只是人类诸多情感中的一种

既然是感情也要培养也要磨合

父慈才能子孝，兄良才能弟悌

这都是建立在沟通理解的基础之上

默尓索在葬礼上的冷漠

并不是离经叛道麻木不仁

他只是遵从内心的感受

只对真实做出合理的反应

真实就是真实

就是那天太累了

仅此而已

“安葬妈妈的那天，我很疲倦，也很困，我根本没体会到那天的事的意义。我能够肯定地说的，就是我更希望妈妈不死”

他拒绝给葬礼添上不必要的光环

拒绝一切让情感变得臃肿的谄媚

他只忠实于自己的感官和思想

这点不仅仅体现在亲情之上

在事业方面

对于升职被调任到大城市

默尓索的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我说对，但实际上怎么样都行。他于是问我是否对于改变生活不感兴趣。我回答说生活是无法改变的，什么样的生活都一样”

在社交方面

他既不迎合也不逃避，平淡如水

邻居很高兴想和他做朋友

默尓索却说“做不做朋友都可以”

在感情方面

伴侣玛丽两次问他爱不爱她

他直截了当地回答这种问题毫无意义

放到现在简直是没得救

是个连“求生欲”都不认识的直男

可是暗地里不知有多少

饱受这个问题折磨的男人佩服他的勇气

关于结婚这件事他也回答：

“怎么样都行，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结”

对于默尓索而言

他并不相信承诺与誓言

也从不对未来报以慷慨

他直接跳脱出时空的语境

洞穿生活的无意义

将一切感受放在当下

“他是穷人，是坦诚的人，喜爱光明正大”

2

- L'Étranger -

后来

默尓索卷入一场“阳光”杀人案

更是将生命的荒诞实验

从个体上升到社会层次

他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

走进了一场对他的庭审

最开始他不愿请辩护律师

只想靠自己客观陈述还原事实

然而“健全的法治体系”给他指派了一位律师

后面的事实证明

这位律师不过是一种程序上的需要

作为当事人的默尓索

已然被剥夺了话语权

他的律师嘱咐他：

“不要主动发言，剩下的事则由他来代劳”

“别做声，这样对您的案子更有利”

于是最有发言权的默尓索被沉默了

人们将道德情绪伪装成“正义”的利箭

通过“法制”的长弓射向无法发声的个体

一如王小波所讽刺的

打瘸子骂哑巴，踹寡妇门、刨绝户坟

“可以这么说，他们好像在处理这宗案子时把我撇在一边。一切都在没有我的干预下进行着。我的命运被决定，而根本不征求我的意见。我不时地真想打断他们，对他们说：可说来说去，究竟谁是被告？被告也是很重要的。我也有话要说呀。”但是三思之后，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再说，我应该承认，一个人对别人所感到的兴趣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因为在母亲的葬礼上的反常表现

他被形容成“没有灵魂的人”

“一个在精神心理上杀死了自己母亲的人

与一个谋害了自己父亲的人

都是以同样的罪名自绝于人类社会”

一切的攻讦都围绕着

他道德上与主流的背离

没有人在意案件本身

一种局外人的荒诞感涤荡在偌大的法庭

默尓索也因为外面卖冰棍的吆喝而神游

显然

审判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人们需要的是他们的“正义”

需要一种看似合理

来掩盖生活的荒诞

在序言中，加缪曾这样评价默尔索：

“他拒绝说谎……是什么他就说是什么

他拒绝矫饰自己的感情

于是社会就感到受到了威胁”

就像莫尔索说自己不相信上帝时

预审法官愤怒地朝他嚷道：

“您难道要使我的生活失去意义吗？” 

正是是人们感受到了这种威胁

才努力打压这种反主流的声音

他们都是夜里装睡的失眠者

听不得别人进入梦乡的鼾声

3

- L'Étranger -

最后，默尓索在临行前与神父的对话

更像是一场振聋发聩的夫子自道

这也是唯一一次主人公在情绪上的波动

加缪借默尓索之口表达着对这个荒诞世界的反抗

牧师作为主流世界和上帝的代表

竭力想将默尓索拉回“正轨”

甚至一而再地拿出死亡来威胁

只是这些陈词滥调

对默尓索起不到任何作用

很多事情本没有过多的含义

人们把道德信仰捧得太高了

所以尼采才会大声疾呼

人们的精神不应该再追求天堂

而是要回归大地，回归生命本身

“以前对上帝的亵渎是最大的亵渎

而现在，最不可饶恕的是对大地的亵渎”

尤其是在我们的文化背景里

藏有一种“歌颂苦难，美化痛苦”的虚伪道德主义

常常打压对人性的尊重和个体的解放

用个体的真实对抗大众的道德

难免换来血肉横飞的个体消解

“谁都知道，活着是不值得的”

“我不是不知道三十岁死或者七十岁死，区别不大，因为不论是哪种情况，其他的男人与其他的女人就这么活着，活法几千年来都是这个样子……既然都要死，怎么死、什么时间死，就无关紧要了”

加缪评价默尓索是

“一个无任何英雄行为而自愿为真理而死的人”

他不相信人生先验的意义和预设的准则

人活着只是一场慢性的荒诞病

他更相信由内而外发散的感官体验

既不用他人评判也不用上帝去救赎

我们信奉着存在即合理的准则

倘若我们只是不停地走在通往存在的路上呢

几万年前

人类遇上疾病最合理的解决方式

便是跳跳大神信奉巫医

几万年后

现代医学才建立起来理性的秩序

我们和这千万年里

因为科学和理性相对的迟到

而过早逝去的人们没有差别

我们无法看到人类最终的结果

也就无法利用先验式的结论判定存在

人生始终成了一次未竟的存在

我们唯一能够紧握的只有当下的现实

《悲剧的诞生》中有一个古老故事：

“昔日米达斯王在林中寻找酒神的伴侣——聪明的西列诺斯，但一直没有找到。当西列诺斯终于落到他手上时，王就问他：对于人绝好绝妙的是什么呢？这位神灵呆若木鸡，一言不发，等到王强逼他，他终于在宏亮的笑声中说出这样的话：朝生暮死的可怜虫，无常与忧患的儿子，你为什么强逼我说出你最好是不要听的话呢？世间绝好的东西是你永远得不到的，——那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为乌有。但是，对于你，次好的是——早死”

一面是渴望生存对抗朝生暮死

另一面是人生无意义忧患无常

带着希望走向无法回避的最终绝望

人和生活就如同小说里老人和狗一样

既相互依赖又相互折磨

“当人对世界的理性和幸福的热望

却碰到了这个非人的毫无意义杂乱无章的世界

荒谬就产生了”

“活着，就是使荒诞活着”

消除荒诞的同时也就是消除了生命

我们可以像默尓索一样不惧死亡

但是要避免不必要的死亡

求死成了一种懦弱的妥协

提前在对抗荒诞中败下阵来

默尓索何尝不想活着呢

他明白活着才能对抗荒诞

“但总的说，我的心并没有炸开

而我又赢得了二十四小时”

但是相比于谄媚地苟活在这个荒诞世界

默尓索更愿意遵从着自我的真诚

哪怕付出死亡的代价

4

- L'Étranger -

对于这本小说

你可以说荒诞

也可以说它很丧

你可能喜欢也有可能讨厌

但是你不能否认它的真实

这就是生活

从上个世纪的局外人

到十多年前的差不多先生

从差不多再到如今的佛系

一切的变化只是称谓

不变的是生命荒诞的底色

人只有一次生命

不能先验地去解答所谓的存在

必须自己去体验、去尝试、去感受

也只有自己才能为自己而活着

就像罗曼罗兰说：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

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