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

    十八岁的那年插队去了农村，初见房东是在她屋前的水井边，只见一位大娘满头白发，满脸褶子，土布的斜襟衫略显出丰满且矮小的S型身段正冲着我呵呵呵的傻笑，我甜甜的叫了声“大娘"。队长碰了我一下胳膊说：唉！不能叫她大娘，她叫祥宝，今年才38岁，就叫她祥宝孃孃吧，幸亏她是个半聋哑人，否则你叫她大娘她还会笑得出来？。我诧异的吐了下舌头，天啊！我眼前的大娘竟然还只是个少妇。趁我发呆时房东已把一梱梱稻柴往我的床单下面塞，嘴里叨叨：这样就软乎了。我突然明白我将要告别家里那张软软的小床将睡在稻柴上面的人生了。

              第二天出工的哨子响了，房东挑了把相对轻一点的铁锄带我到了田间，全小队的眼光都聚在我俩身上，窃窃私语，议论着我，我脸上火辣辣的泛红不敢抬头看他们，只听到“这知青可能是船上人，你看她一身衣服都是油"(下乡前无线电厂学工时的工作服)。好不容昜等到了下工。晚上房东的三个7至12岁的儿女在我房间里好奇的打量着我，突然发现这户人家没有男主人，后几天田间的花边新闻应证了我的猜想。

            日子过的很快，我和队里人也都渐渐的熟了起来，她们会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例如你晚上会听到祥宝的屋外有男人的敲窗声吗？你晚上睡觉会听到羊棚屋边的竹园里有个男人的哭声吗？每当我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时她们都会爆发出诡异的哈哈哈大笑声。直觉告诉我房东是个有故事的寡妇。虽然那时我才十八岁。

            每当下雨天我就能踏上泥泞的小路回家了，妈妈总会准备一大缸红烧肉夹栗子，还有红烧带鱼让我带到乡下。房东的三个儿女总会恰好时机的在我拿出红烧肉一瞬间抬着饭碗围在我身边，我一块块往他们饭碗上放上我心爱的红烧肉，往往没等到我下一次回家就已清空了我的荤菜，接下来的几天我会酱油里放点猪油用开水一冲拌在饭里对付几天。我的慷慨也换来了我和房东三个小儿女的友谊。每到晚上都会在我房间里黏着我陪我。那天房东12岁的大女儿终于解开了田间那些谜底。下面是她女儿的原话。

          我母亲六岁那年到了这户人家做了童养媳，算得上是殷实的人家，慢慢长大发现未来的男人是个双目失明的盲人，到了母亲十八岁的那年二老双双病故离去，撇下了盲人一人，盲人决定和母亲马上成亲，遭到拒绝，期间多次胁迫母亲就范。母亲竭力反抗。並做出了当时那个年代遭唾骂的大胆举动，和邻村一个1.8米高的帅小伙子自由恋爱并入赘。在盲人的屋檐和眼皮底下生儿育女，过着幸福生活。盲人无奈要靠他们养活，只好忍气呑声。可天有不测风云，我爸在三十五岁那年得了肾病随鹤仙逝。这下子盲叔又有了占欲我母亲的想法了，晚上不是爬窗就是橇门，每每深夜都有母亲和盲叔博斗的声音，我总是门后拿起扁担帮忙，所以每次都是母亲胜利。盲叔彻底绝望，扬言不给我做老婆你们也休想得到我的家业，在一个风大的夜晚盲人用铁丝把门绕上，自己穿上了新衣服，在屋子周围浇上了汽油，点上了火。火烟把我们全家呛醒，跑又跑不出来，千钧一发时叫最小的小妹从气窗爬出，连滚带爬叫醒队长，大火扑灭，救出全家，队里的民兵把盲叔用一根铁链栓住了全身，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动，每晚全村的人可以听到盲叔凄惨绝望的哭骂声，喊叫声。突然有一天晚上特别的宁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队长一早忙打开小屋，只见盲叔用自己的裤腰带系在了铁链上自尽了，结束了他痛苦的一生。那小屋就是现在造了羊棚在竹园那边也就离我住处一米的地方。

                二年半后我离开了那片曾让我刻骨铭心的土地，去了镇上。可我坚持了十几年都去看望我的房东，她总是乐呵呵的说着哑语，那天一本正经的要给我介绍对象，是自己娘家通元的一个小伙子，是个厨师，说有手艺不怕没饭吃，我婉言谢了她好意。我感叹坎坷的生活没有磨灭她对生活的激情，虽然她没再继续寻找幸福，之间也时不时有机会，也有不正经的浩叔半夜骚扰，但她为了孩子孤独一生，坚守妇道。后我忙于家亊有好几年没顾上去看望她。直到前几年在街上邂逅她儿子利生，说我家拆迁了，在浅水湾小区分到三套房子，我妈每月能拿到599元的工资。趁她还没搬家之前我最后一次去看了她，我在方池路小店买了一套对襟的花衣服，我想当年她才三十多岁就穿了斜襟衫，我一定要让她穿一次漂亮的衣服。我还记得她丰满的身段，所以选了L号，可当我重逢她的一刻发现她真的老了。那丰韵的身段已缩成瘦小的身躯，我买的衣服她几乎可以当裙子，她紧紧的抱着我，掉了的门牙里喷出了好多吐沫星子，可我一点点也没有觉得腻腥，在我心里她像我的亲人，四十多年过去了，她的故事我一直记得，无奈我才疏学浅无能发表，今天我一口气终于用文字记载了我的房东一一祥宝。

             

                                             

《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