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糠市巷

作者: 魏治祥 | 来源:发表于2023-07-21 06:34 被阅读0次
    城厢会客厅展台

    与罗智敏和黄敬光一起逛城厢古镇那天,在城厢会客厅展台上无意中瞄到一个地名:糠市巷。当时心中一动,一种叫做怀旧的情绪就要翻腾,被我压下去了,若无其事地继续看别处。

    头一回去糠市巷是1979的春天。骑自行车,清风送爽,公路两旁全是盛开的油菜花,蜜蜂嘤嘤嗡嗡。眼见得城厢在望,左臂一疼,被一只迷路的小蜜蜂蜇了。先是一个小红点,蜜蜂尾巴上的小刺还在上面,继而鼓起一个包来。

    那天也是头一回去岳父家,这一去等于敲定了我与未婚妻的关系,可谓既忐忑,又快乐。被蜜蜂这一蜇,仍然很快乐,痛并快乐着。

    那时谈婚论嫁讲究门当户对,没想到岳父家很简陋,一间房子,门是篱笆门,室内竖向摆了两张木床,还有两只从山西带回来的大木箱以及一张小炕桌,就再也放不下别的东西了。当时我家是独门独户的院子,那就叫门不当,户不对。婚后曾问妻子:当时你看上了我什么?她说:看上了你家的房子。那独门独户的院子我太喜欢了。

    那院子别说她,我也喜欢。平房,靠东墙有一个大花台,满墙都是七里香和大丽花。天井很长,栽了三棵柑桔树,正中是一株广柑,广柑树下有石桌石凳。我在川锅厂上班,回家路远,家里人早已吃过晚饭。妻子——那时还是女朋友——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安安静静织毛衣。院门一开,她便进了厨房为我张罗饭菜。她喜欢守着我吃饭,看我吃,看得津津有味。她非常好奇:你吃饭怎么会吃得那么香?我也好奇:你看我吃饭怎么会看得那么香?

    在糠市巷岳父家吃饭就不一样了。一张黑色的小炕桌,过家家似的摆满了小盘小碟,一家人都很斯文,就像吃着玩。尤其是岳母,无论盛多少饭,都得拨三分之一给岳父,然后小口小口吃。我也小口小口吃,显得很斯文。没办法,那时要挣表现,假装不会抽烟,不会喝酒,包括假装饭量不是很大。女友是经常守着我吃饭的,当然不会让我饿着。准女婿乃准半子,岳父母对我自然也是招待贵宾一样百般呵护。回忆起来,其实不但没机会挣表现,啥也没干不说,每回去糠市巷都是给他们添麻烦。一到家,还在架自行车,热毛巾已经递过来了。

    春华秋实,结婚证也是在城厢镇扯的。办证的人姓张,中年汉子,右手缺了食指,类似于奖状的大红结婚证,是他用毛笔填写的,人丑,字也很丑。最丑的是笔划最多的“魏”字。

    回赵镇时忽然有一种很难描述的情绪,骑自行车感觉特别费劲。扯了结婚证,意味着我成了家,意味着从此告别了单身生活,意味着有了一份责任,还意味着即将成为父亲。妻子在后座上问:怎么不说话?我说:明明是办结婚证,为啥要叫“扯”结婚证呢?四川人管吵架叫扯筋,管不讲道理叫扯横筋。从恋爱到结婚,结婚证一扯,是不是就该扯筋了?婚后的事实证明,扯筋的事是经常发生的。那种表面上一团和气,重话都不说的夫妻,不扯则已,一扯准保离婚。

    按习俗,扯了结婚证还不算正式结婚,正式结婚得举行婚礼。在此之前,热恋中的男女是不能发生关系的。那时候谈恋爱主要是谈学习,谈工作,谈革命理想。26岁的哥哥与25岁的妹妹,规规矩矩谈了一年革命理想,大战红五月期间还规定互相不见面,各自抓革命、促生产,终于修成正果了,洞房就在眼前,却不得其门而入。

    婚期定在国庆节。9月初扯了结婚证,便心猿意马,踮了脚朝10月1号打量。9月29号中午,妻所在的螺钉厂聚餐,我也得以参加,顺便宣告喜讯,给每一桌发喜糖。当时岳父母随学校搬迁回到赵镇,糠市巷的房子还空着,于是便建议第二天回赵镇,当晚下榻糠市巷。提前两天过夫妻生活,在当时是非常了不得的举动,相当于偷吃禁果。我以为妻子会反对,谁知她居然红着脸同意了。我大喜,且预备将如此浪漫的一天载入史册。

    兴冲冲去了糠市巷。

    篱笆门就在眼前。

    手伸向平时藏钥匙的地方,咦——?钥匙不见了!

    将所有可以藏钥匙的角落仔仔细细搜了一遍又一遍,不得不确认,钥匙被岳父母带走了。

    互相看了一眼,推了自行车,蔫蔫地往外走。

    两个人一辆车,骑行约三十里,特别累,感觉车胎漏了气。

    事隔多年还在想,当时咋就那么笨呢,那种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篱笆门,开门根本用不着钥匙,到隔壁借一把钳子,把铁丝咬断不就成了吗?

    不过又想,去隔壁借钳子,肯定不好意思。

    还想,现在已经好意思了,糠市巷却太过遥远,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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