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我的记忆最早停留在两年前，师傅告诉我，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知道我会成为最好的信使，他说，因为你没有回忆。 

    “信使”的工作，是连接活人与死人之间的桥梁，在我学会如何成为信使之前，他给我讲述发生在这片大陆上过去的故事，他看着我，说道：“忘川，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找到我们？因为‘贪、恨、嗔、念’是人类痛苦的来源，也正因如此，毁灭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在那场毁灭中留下来的人，大部分是愿意和自己与过去和解，也有一些人，无法释怀。”

      那是我无法理解的一种情感，师傅给我起名“忘川”，他说那是来源于一个神话，忘川河上是奈何桥，人死后，要走过奈何桥，愿意忘记前世的一切，重新投胎来过的人就得喝下孟婆汤，不愿意的人，须跳下这忘川河，忍受千年的煎熬，才可再入轮回。他说，那些来找我们的人，就似这忘川河中的鬼，他们虽活着，却得饱受痛苦。

      在成为“信使”半年之后，我已经能够很熟练游走在生与死的距离间，我频繁的往返，带着生者的执念、不甘、困顿、期翼......我最经常会遇到的一种人，他们会絮絮的追思着过去，将过去发生的事情刻画一遍又一遍，这其中说的最多的一个字是“爱”。这使我很困惑，我问师傅“爱是什么”？

      “爱是可以很轻，也可以很重的东西。活着的人对活着的人说‘我爱你’，也许是真情流露，也许是出于责任，或者是迫于无奈，活着的人对已经离世的事说‘我爱你’，也许是个误会，回忆是会骗人的，有时会连自己都骗了，‘爱’是这个世界最具有欺骗性的字眼。忘川，你要知道，人们说什么不重要，他们终有一天会放下这一切”。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人们终究会遇到一个人，可以让其原谅所有的过往”。

      “信使”拥有的能力是可以看到逝者的灵魂，我所需做的就是将委托者想说的话传达给逝者。我对于人类的很多情感不大理解，这曾一度让我很沮丧。

      “忘川，我们传递的是口信，不需要任何情绪的表露，人们不愿在陌生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悲哀，获得怜悯，而人往往容易受到他人情绪的影响，勾起回忆，哪怕是我，也不可避免。”他的眼神黯淡。

      他有着我在这个世界上见到过最清澈的双眸，闪着琥珀色的光泽，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被一种冥冥的力量所牵引，我说我愿意跟着他，他让我称他为“师傅”。

      他第一次带我去冥间时，我便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整个人的身体变得轻盈，四周混沌一片，师傅握紧我的手，我们在那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游走，他面容肃穆，冲淡了我的恐惧。师傅告诉我，当踏上那条路的时候，心中便要有所想所念，这样才不会失了方向。我没有问过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只是与我而言，实在没有可念之人之事。寻找到收信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通常师傅在世间，通过和委托人了解到对方临去世时的方位，从而测算出他在那里的位置，在那片混沌的世界里我们摸索着道路，每一次往返，总是会耗费很大的体力。

      我似乎理解了为什么师傅总是喜欢去海边，那里的浪涛声可以吞噬掉所有的忧思。在这片陆地的尽头，海岸像是被利斧削去，尽是峭壁，在没有人找我们的日子里，我们就会坐岸边，脚下的浪涛狠狠的扑过来，撞击在石壁上绽开花簇，落日余晖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身上披着紫红色的光辉，这个时候我总会偷偷的看他，光影勾勒出他的轮廓，眼神里有映满了哀伤，每当看到这个画面，总会让我心头一紧，这也是我唯一会感到难过的时候。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即便我与师傅朝夕相处，大部分时候，我们并没有过多的交谈。近来，一种细微的思绪开始缠绕着我，有时候很轻，它掠过大脑激起涟漪，有时候又很重，好像是把心捏住喘不过气来。我想起这就是师傅之前给我说的“爱”。我开始懂了那些寄信人的心情，这种情绪开始慢慢折磨着我，我不再那么的专心，甚至出现了送达错误的情况。我知道师傅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我想他一定对我很失望，我有一种想要逃离的想法。

      但是我无处可逃，我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身边的人只有他，可我现在却只想逃离，我跑到海边，夜晚的涛声咆哮着，月光洒在海面散发出逼人的寒光，我慌了神，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而他的脸庞也不受控制的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我觉得太累了......

      黎明将至，当我醒来时，师傅坐在我身旁，他摩挲着我的头发叹了口气说道：“忘川，我们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我原想一直陪在你身边”。虽然对他所说我不大明白，更多的是自己的心事被发现的难为情，我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你死在了23岁”这是师傅第一次说起关于我的事情，我内心惊愕不已，他接着说道：“那里的海岸线比这里更要漂亮，海水是靛蓝色，我们在那里度过了很快乐的时光”。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把我揽入怀中，这一切让我有些懵，我脑中有无数个疑问，不知道如何开口，而我贪恋他的怀抱，拥抱的更紧，好像害怕这一切消失一般。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当我照射到阳光时，我感受到自己开始坠落，我听到他在我耳旁呢喃：“我爱你，我会一直守护...”声音越来越小，回忆却越来越清晰。

      我们在度蜜月的时候外出游玩，在都是悬崖的海边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在我成为植物人的两年后，我的苏醒被医生称作奇迹，只有我知道，是他在另一个世界，用另一种方式在守护着我。我不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在那个世界找到我，我也不知道他在那里之前经历过什么，甚至我有时会恍惚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当我看到我们曾经的相片，我写下的日子的时候，我无比的确信，他就是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