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绳

        一直忘不了我还在初中教书时遇到的一件事。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下晚自习后，我站在校门口等车回家，那时候街上还没有正式的出租车，只有人力三轮车。由于天又黑又冷，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很少，正焦急间，远处过来一辆三轮车停在身边，我毫不犹豫地登上去，说了要去的地方，蹬车的师傅也没说话，就径直载着我穿过了长长的街道，一路上他都很沉默，只是佝偻着腰背认真地蹬车。到小区门口后，我下了车付钱给他，他却惶恐地急急推车转弯，急急地把车推出老远才骑上远去了，我至今还记得他当时低着头说的话：“老师，不用了”。那一刻，他躲躲闪闪的样子告诉我：他曾经是我的学生。

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忘不了这件事，每次想起来心中都有莫名的疼痛。我难过的不是读书没有能让他拥有一个更好的工作，而是那么多年的生活，没能给他铸就一个强大的内心，强大到不会因为自己是个蹬三轮车的，而不敢直面自己的老师，他一定生活的很辛苦，我多想让他知道，在那个漆黑寒冷的夜晚，他和他的车是我在那条街道上所有的幸福，是我很长时间里最温暖的记忆，为此，他应该骄傲！

      八月份的时候，我在网上无意中看到了一篇报道：一名男青年在华山长空栈道解开身上的安全绳，跳下了二千多米深的悬崖。无独有偶，刚进入九月份，又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孩在峨眉山光明顶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两个鲜活的生命走得如此绝决，不给自己生还的机会，甚至不愿意给家人留下一具完整的遗体。这样的事情似乎每天都在发生，每一件都像这秋天的雨滴，滴滴都使人感到冰凉。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个世界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才让他们想要如此彻底地离开！

      朋友说他去过长空栈道，狭窄的通道修在几千米高的峭壁上，侧身走在栈道上，仿佛行走在生与死的边缘，面前是高耸入云的石壁，背后是深不可测的悬崖，而且每往前移动一段距离就会遇到钉在石壁上的铁钉，经过铁钉时，得先松开一个安全扣，绕过铁钉再系上，再松开另一个安全扣，如此反复才能通过。解安全扣时人人都极其谨慎，觉得生命就捏在自己的手里，这时哪怕有一点不正常的晃动，都会吓得人魂不附体。我能想像到那种场景带给人的体验：你得万分小心才能活着，但死却很容易。

    人在一生中都会遇到这样的时刻，仿佛行走在悬崖边的栈道上，战栗、恐惧、孤独、无望，同样的环境，有人挺过来了，有人却放弃了。人与人，只有内心世界的不同，哪里有谁比谁的经历更残酷。想想刚逝去的那几个人，二十几岁的年龄，应该离开校园不久，我不知道学校和社会哪一种环境对他们的影响更大，我只想从切身的经历出发，谈谈那些从我身边走出去的学生，如何在学校渡过生命中最关键的时光。

      从进入学校那一刻起，对大多数人而言，人生就只剩下了一个议题，那就是升学，尤其进入高中后，能不能考上大学仿佛就成了衡量人生价值的唯一标准，而那些与考大学无关的事几乎都变成了离经判道。大学的光环和考上大学的荣耀成了人人追求的目标，他们可以为了这个目标拚尽全力，长时间忍受身体和心理上的煎熬。而这一切，都会在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戛然而止，至于后面该干什么，很少有人会告诉他们，他们自己也几乎没想过，因为高考不考。应试教育的功利性就是如此，看起来充实地不能再充实的学习内容却唯独绕过了人的成长这个主题，在题海中泡大的青春总会出现严重的营养不良。我一直相信，人的内心蕴藏着再残酷的世界也无法摧毁的力量，当危机出现时，这些力量都会凝结成维系生命的安全绳，我不想探讨教育在其中能起多大的作用，但真正的教育最起码能让你在迷茫中看得更清楚、更远一些，从而更快地找到那根属于你的安全绳。

      一次看到一档演讲类节目，一位叫董仲蠡的老师说，有一次他在讲英语四级翻译的时候，情之所至便谈起了林语堂、许渊冲、王佐良，结果一个学生直接站起来质问他，“你讲这个东西有什么用？能提分吗？你就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最后这位董老师无奈的说：“下一次，我再讲课的时候，我还会在课程的规定时间之内，教给同学们答题的方法和技巧，但我还会多讲五分钟的林语堂、许渊洁、王佐良…，请别问我这有啥用？这五分钟，我不教你考试，请允许我做一次教育！"

    什么时候开始，一个教育者要这样去申请做教育的机会，可事实就是如此，讲不完的考点，处理不完的习题，应接不完的考试，分析不完的试题，繁重的教学任务几乎使整个社会都忘了什么是教育！什么是教育？教育其实就是教人认知的过程，帮助个人客观地认知自然，认知世界，认知自己。我们学过的那些知识只是在告诉我们，客观世界其实很简单，也不善变 ; 人也简单，只是一个渺小的生命个体，我们不能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上添加太多的社会堆积物，那样我们体会不到内心的快乐，生活也只会举步维艰。这不禁又让我想起了我的那个学生，能给别人提供帮助本是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况且在自己的老师面前，他无需长大，永远都是孩子。

    也多给我们五分钟时间吧，让我和我的同事们在课堂上安静地做一次教育，不要再让迎面的质问和背后断呵挫伤了我们的热情。在这五分钟里，我们会一点一滴地给我们的学生谈谈这个世界，谈谈它的本来面目，谈谈这个世界上伟大的人格和高贵的灵魂，谈谈信仰和意志、舍弃与坚守、命运与抗争，谈谈永不消逝的爱和生命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