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慕云
旧主杨家女学士,军门怒去争情理。
捋须虎口语铮铮,却得胡酋声唯唯。
奴隶如何有主权,回头性命片时捐。
淙淙桥下清波浅,凄咽声嘶说可怜。
当我在无意中读到这首《哀榆曲》的时候,真的感到非常的诧异,这首诗纪念的难道真的是鲁迅先生笔下那位“依附北洋军阀,推行封建奴化教育,肆意压迫学生,激起进步师生强烈反对”的杨荫榆女士么?我知道,对于负面人物,我国历史常有“一居下游,则天下之恶尽归焉”的传统,可惜历史并不能在所有的时候都做到严丝合缝,总有一些人物即便“盖棺”了,却依旧无法定论,那么,这或许就值得我们重新审视一番了。
杨荫榆生于1884年,江苏无锡人。她先在苏州、上海读书;1907年去日本留学,主修生物医学;1913年回国后任江苏省第二女子师范教务主任,一年后到北京女高师做学监;1918年,应选赴美留学,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教育学硕士学位;1924年学成归国,任北京女师大校长,这是我国近代史上第一位女大学校长。
杨荫榆担任校长期间,中国局势波云诡谲,执着于教育的她缺乏政治嗅觉,没能看透国内的革命潮流,要求女师大学生只管读书,不准参加任何政治活动,把学生的爱国行为一律斥为“学风不正”,横加阻挠,使得师生关系逐步恶化,最终引发“女师大风波”,成为鲁迅先生书文讨伐的对象。1925年8月,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位教育界的女名流黯然离校。
杨荫榆回到苏州之后,赋闲了一阵子,1927年才重出江湖,任教于苏州女子师范和东吴大学。可头上带着“专制魔君”、“女性压迫者”、“教育界蟊贼”这几顶帽子让杨荫榆在新的环境里也无法愉快的工作。1935年,杨荫榆辞去教职,拿出积蓄,利用私宅,在苏州盘门小新桥巷十一号创办二乐女子学术研究社。
1937年日本帝国主义全面侵华,十一月苏州沦陷。日军进城后,无恶不作。一天,一队日军来到盘门新桥巷奸淫抢掠,居民吴兆基家一张长沙发已被几名鬼子抬至大门口,杨荫榆撞见,立即站出来与他们论理,日本兵理屈无奈,又将沙发搬了回去。此事迅速传开,街坊上那些被日军视为“花姑娘”的妇女都将二乐女子学术研究社视为首选的庇护所。杨荫榆来者不拒,扩建房舍,悉数收留。可杨荫榆家附近的四邻小户人家仍免不了经常遭受日军蹂躏,她开办的二乐女子学术社因女性汇聚,更是骚扰不断,日军甚至威胁要“征用”她的住宅。杨荫榆忍无可忍,直接找到城外日驻军处苏纶纱厂递交用日文撰写的抗议书,并当面斥责日本军官纵容部下胡作非为,肆意违反国际公法。日军头目见杨荫榆气度不凡,日语讲得十分流利,估计她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于是便请她参加“维持会”,出任伪职,没想却遭到杨荫榆的断然拒绝。
如此一来,杨荫榆便成了日寇的眼中钉。1938年1月1日,两个日本兵来到杨荫榆家中,声称城外日军头目请她马上去谈一谈,当走到在吴门桥顶时,其中一名鬼子突然朝她后背开枪,另一名鬼子则立即将中弹的杨荫榆踹入寒冷的河里。见杨荫榆落水后还在不断挣扎,两名鬼子又连开数枪,直到河水泛红,才扬长而去。一个为杨荫榆造房子的木匠闻声赶来将她从河里打捞上岸,装殓遗体时,棺木太薄,只好在棺外仓促加钉一层既没刨光、也没上漆的厚木板。杨荫榆的侄女杨绛女士回忆说:“那具棺材,好像象征了三姑母坎坷别扭的一辈子。”
时间一晃,几十年便过去了,正如杨绛女士所言:“提及她而骂她的人还不少,记得她而知道她的人已不多了”。但我觉得,那也许只是因为人们普遍不知道,曾经有一位满腹经纶的弱女子,面对凶残的日本兵,在同胞需要保护的危急关头,果断挺身而出;曾经有一位横遭贬低的女名流,不畏强暴,深入虎穴,大义凛然地斥责气焰万丈的敌酋。或许有一天大家才突然意识到这位有血有肉有气节的女子才是真实的杨荫榆,此后,记得她、喜欢她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
中国近代第一位女大学校长——杨荫榆二零一七年一月八日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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