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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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从初中起她就离开了家，一个人住在寄宿学校里，只有放寒暑假的时候会在家里住上一两个月。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什么也不用做，就连洗脚水也是父亲放好了等着她，然后倒掉。

他们总是说，你是我们家学习最好的那一个，你只要把学习搞好就行了，其他事不用你关心。于是她就真的什么也不关心，只顾学习。

后来她一路读到高中、大学，放寒暑假的日子忙着打工赚钱，回家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她很少想家，家对她来说是个贫穷、落后的地方，充斥着母亲的愚昧和父亲的暴脾气。这样的地方，每次回去，她呆不了两天就想逃离。

按照她的规划，大学毕业后她是要去大城市当白领的，最好是世界五百强的外企。但是毕业后才发现，她这样普通大学普通专业出身的普通学生，要找一份体面的工作真是相当的难。她后来在一家小型私企找了一份会计的工作，薪水勉强可以应付吃住。但他们公司虽小，人事争斗却并不比其他公司好多少。她性格内向，不爱讲话，自然成了同事排挤的对象。有一次因为自己辛苦做好的报表突然不见了，她受到了上级很严厉的批评。下班后越想越气，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喝闷酒。这时，家里打来电话。电话那头，母亲怯怯地说，因为她已经有十几天没和家里联系了，他们有点担心她。然后就和之前的每一通电话一样，问她吃了吗，吃的什么，钱够花吗，在外面一个人要注意安全，凡事不要和人置气。以前她总是嫌他们啰嗦，但是那一次，据她后来说，让她很想家。

后来，在她准备跳槽的时候，看到家乡所在的城市有相关工作，所以她选择了回去。

但她并没有住在家里。父母亲对她的回来当然很高兴，但她却发现他们和她在一起时总是小心翼翼，吃饭时提前要询问她的意见，饭菜是咸了淡了，馒头软了硬了，只有她说好，他们才能放下心来。有一次当她走进客厅，正在和她小侄子一起看动画片的父亲突然把遥控器交到她手上，然后带着她小侄子进了卧室。她说，她理解父亲是怕小孩子吵闹影响到她，但是看着自己被关在卧室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嬉闹声，那种滋味很不好受，她感觉自己在那个家越来越像个客人。那时候，她挺羡慕她小侄子的，她说她从来没有和父母那样亲近过。

工作第三年，因为异地的关系，相恋五年的男朋友提出分手。那段时间她神情恍惚，茶饭不思。想了很久，她还是不愿放下。她父母知道后，带着她的哥哥嫂子、姐姐姐夫，还有一群她叫不上来的亲戚，一行十几口人和她一起来到男生所在的城市。她父亲指着亲戚们对男生说，我们家人个个生的高威猛壮，你以后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就让他们每人给你一拳，不死也打得你残废。她说她给朋友当过好几次伴娘，第一次见到这么嫁女儿的，不知道还以为黑社会在寻衅闹事呢。她还说当时她眼泪都掉出来了，全靠很辛苦忍着才让自己不笑出来。

婚后第二年，忘了什么原因，她和老公大吵了一架，一个人摔门而去，在夜晚的城市无目的游荡。老公不放心，打电话给岳父岳父，三个小时后，她在街上遇到了自己的父母。那是他们第一次坐高铁。她说，父母是那种公交车都舍不得坐的人，以后她再也不敢和老公轻易吵架。

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女儿，自此知道了做父母的难处。没事的时候，她开始喜欢带着女儿回老家。父母待她还是像先前一样“客气”，事事征询她的意见，只有在逗外孙女的时候才露出轻松可爱的一面。也许这就是所谓“隔代亲”吧，她想，她再也不觉得自己是客人，反而很享受这种被父母依靠的感觉。

后来有一次，她突然想到，小学的时候，每次下雨，父母好像都没有给自己送过伞。她把这件事说给父亲听，父亲瞪她：怎么没有，后来是你不乐意，我们才不送的。于是她想起来，小学二年级时，父母在镇上卖猪肉，每次到学校送伞，身上总带着一股猪油味。她怕同学嘲笑，所以让父母以后都不要再去。果真，从那以后，他们就再没有出现过。

那你们就宁愿我淋雨？她不服气地问。

哪有，父亲说：当时你们校门口小卖铺的阿金是不是每次都借给你伞？你以为他真的那么好心？父亲笑道：那伞是我们家的。

后来父亲说什么她并没有很仔细听，只是眼神无意中扫到他鬓角的白发，觉得父亲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