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味道

恼人的雨，断断续续缠绵了一个春天，待到天晴，已近端午。市场上小食品店主们忙不迭地把摊位不断向外延伸着，直到路中央。摊子上摆满了绿豆糕、糯米糕，有白的、绿的，镶嵌着黑芝麻、白芝麻的，琳琅满目。我不曾买回过一盒。

小时候，父亲做木工，手艺精湛，他的徒弟们一到传统佳节，都来送礼，家中的食品堆得老高，我一点不感兴趣。老公“喜欢”吃绿豆糕，我毫不知情。有一年端午，他从外面拎回来一盒绿豆糕，我好生诧异，盯着他疑惑地问，“那是什么，不会是绿豆糕吧。”我的语气里带着不可思议，他说在街上顺便买的，我笑他孩子气，多大的人，还惦记着这个玩意儿。

老公去厨房认真洗完手，把小木桌拖到椅子旁，很隆重地打开包装盒，小心翼翼地揭开覆在上面的一层纸，油乎乎的，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甜腻了。

老公先拈了一个红红的、用来点缀的小丝子放入嘴中，细细品尝着，又挑了一个绿色点缀的小丝子，接着掰开方方正正的一块，认真地放入口中，他平时吃东西从未如此细致、倾情投入，我吃惊地看着，他笑眯眯地拿起一块，要递给我吃，我摆摆手，离开了餐桌，留下他独自享用。吃了一两片，他有点失望地说，“不好吃。”绿豆糕的口味并没有变，花样比以前更为丰富，只是以前，一小盒绿豆糕，对家中有好几个正能吃的孩子而言，能分到手的也就三两片罢了，所谓“少吃多有味”。他说，小时候，每次看到那盖在绿豆糕上面的油乎乎的纸被扔掉，都觉得可惜。

只动了一点点的绿豆糕被悄悄地搁在一旁，他再不去问津了。日子久了，绿豆糕坏了，才被悄悄地丢进了垃圾桶。我说他在暴殄天物，可他痴心不改，第二年照旧拎回一盒。

那些让人念念不忘的味道躲在记忆深处，附着魔力，稍有机会就跳出来诱惑人。

我和老公找了一家小饭馆坐下，服务员拿来菜单，我看见上面有“咸菜烧猪大肠”，激动不已。藏起来的美味呼啦啦全蹦了出来，我立马勾了这道菜。

上高中时，好友雨家的家境好，她母亲总是烧许多好吃的给她带到学校。那个晚自习，别的同学都在埋头苦读，我俩却惦记着宿舍里她家好吃的菜。雨悄悄地拉着我，溜出教室。好家伙，好“奢侈”，她带了三大瓶菜，红烧牛肉、咸菜烧猪大肠，红辣椒片熬白煮蛋，每瓶足有二斤，简直是盛宴。瓶盖一打开，菜的香味就往鼻子里钻。我俩头对头凑近瓶口，你一口我一口，一会儿尝牛肉，一会儿来一口鸡蛋。咸菜烧猪大肠最香，上好的辣菜，浸满了油，大块大块的猪大肠，肥肥的、腻腻的，我吃了一口就被那味道迷住，从此，再也不敢“忘记”。只要听到有人说咸菜烧猪大肠，嘴里就想流口水。有一次，同事大姐说她家中午吃咸菜烧猪大肠，当时，真想死皮赖脸去她家蹭吃，只是脸皮太薄，终不好意思提出来。

我“朝思暮想”的菜终于闪亮登场，还专门为我而来，我的欣喜自不言说。盘子里的大肠没有红雨妈妈放的多，块头也没有她家的大，但颜色就是我记忆中的颜色，咸菜浸满了油的样子也没有变。我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一块又一块，啧啧赞美着，胃忽然不舒服了起来。不知是大肠没有洗干净，还是味精放得过多，瞬时，我的胃里翻江倒海，眼泪鼻子跟着一大把，五脏六腑都被我吐了出来。咸菜烧猪大肠，从此与我无缘，也与我家未来的餐桌无缘。念念不忘的美味佳肴以出人意料的方式退场，和我做了无情的告别。

日子滑过。遇见的各色美味、经历的人生的各种况味，都悄悄地留在了脑海里，未来不知道那一天，会跳了出来，掀起了这样那样的波澜。

人生有很多时候，某个味道，会让人很想念的吧。我正这样想着，门铃响了。打开门，老公又拎着一盒绿豆糕，站在门口。我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