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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水面——访竹韵书院
竹韵书院离我的故乡风岭村,只隔着一座山梁子。
五月的山村,万物并秀,虫飞鸟鸣,——在杜鹃声里,可以听见连枷响起的“啪啪”声,劳动的汗水像伴奏着一段优美而古老的乐章。故乡的五月,那是收获与付出的季节!
书院就在风岭村后的山梁子对面。从长满芦苇的水库大坝走下去,直到山弯里,杂树掩映处,有一排房舍,刘叔的竹韵书院就在一丛竹林下,白墙青瓦,静寂无声。四合的围墙外,一口池塘,初夏的五月,荷叶冒出淡绿的嫩芽,有些没来得及展开的芽尖,直直地立在空中,没有蜻蜓停在上面,更有一种亭亭玉立的风韵。
我没有敲门,径直推开半掩的院门,走了进去。一个不大的院子,正对门前的是一排四间、两进的房子,右侧有耳房,为日常生活所用;中为堂屋,其门框上有一牌匾,上面书写着“朝府”二字。我走近一看,那字体透着一种质朴的美感。堂屋正中的墙壁上,像传统的农家人一样,高高地立着神龛,下面一只香炉,袅袅的气息似乎并没有终止对祖先的祭奠。
小院四周用砖砌了半人高的围栏,里面种了各色的花,五月的阳光正好,所以花开得正艳。一两只蝴蝶,绕在花间,曼妙地飞来逐去。也有一丛低矮的水竹,三五几根,直直地立在小院墙角一侧,显得格外地精神。
堂屋前两三级台阶,阶沿一缕青苔,顺着台阶曼延至整个小院的墙角。那一丝绿意,在阳光下映着屋前的窗玻璃和粉白的外墙,就有一种幽暗青绿之感。
从右转通过甬道一样的楼梯,便是刘叔精心打理的书屋。
我进去时,他十分惊讶,一边热心地沏茶,一边饶有兴趣地介绍他的书屋来。对于刘叔,我从不客气,所以顺势一屁股就坐在书屋的椅子上了——我与他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两杯热茶,茶汤冒出的热气,正好萦绕在人与书之间。
书屋足有二三十平,深红的地毯,粉白的墙,其余除了书香,有一种泥土的气息填满整个房间。一张古铜色的长条桌,一排黑与蓝的靠椅,围着桌子,整齐地摆了一圈。靠椅上的网格布,干净而清晰,似乎透着一种古朴的味道来。长桌上堆放着还没来得及挂上墙的卷轴,展开一幅来看:字体苍劲有力,如古松翠竹一般。
我绕着靠墙的书架转了一圈,嗅着书香粗粗地估计,应该有上千册的图书,其中有本土作家、国内知名作家以及古典文学作品;也有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和农业方面的书籍,——我一时十分惊讶,一个小小的农家院子里,竟然有这么多的藏书?
我转身望着他笑一笑:“刘叔,你怎么会想到在故乡的乡下建这样的一个书院呢?”
他似乎早看出我的疑问,平靠在椅子上,缓缓地说:“许多年前,那还是旧中国,我的爷爷是这山村里第一个靠读书走出去的人,知识改变了他对生命的看法,也从此改变我们家族对人生的认识。再后来我爷爷放弃了在城里的生活,回到故乡乡下,为了把知识传给乡下的贫穷孩子,甘当一名教师。所以我要发扬我爷爷的遗风。”
“现在乡村里的年轻人很少,都外出谋生活去了,来读书的人更少,恐怕……”
没等我把话说完,他激动地摇一摇手:“这个问题家里人也提出过,我想,哪怕有一个人在我这书屋读过书,能从中学到一点知识,我就安心了。”
说完他侧着脸看向窗外,阳光正透过竹林,把一些光斑星星点点地洒在竹林下面的地上,也洒在书屋的外墙上。
“如果一个乡下的孩子能在我这里学到一点知识,或许会改变他的命运,那我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你说是不是?”
我一时竟无法回答出来。我站起来,走到书屋的窗前。窗外正有一棵老树,发出了新芽。它展开的淡黄的绿叶,在斑驳的阳光下,闪着光辉。“一片两片,三片四片,”我数了又数,却不知道那树究竟生了多少片绿叶。
我转身问刘叔:“这树为什么断了树尖?”
他说那是一棵银杏,从城里移来的,栽在乡下肥沃的土地里,就长得枝繁叶茂,只是与房屋挨得太近,为了使书屋的光线变得明亮,所以砍了树尖,没想到这个春末,树越发地长得青绿了。
我俩正为将来那种乡下闲适的读书生活而讨论着,不想从镇上的中学校赶来了两位女学生。她们不过十四五岁,一高一矮,乡下孩子稚嫩的脸,被阳光炙热地晒过,泛着健康的红晕,也透着青春的活力。刘叔问明来意后,显得非常高兴——原来两位孩子听说这里建了一个书屋,免费对外阅读,所以专程到书屋求书。她们第一次来书屋,显得羞涩而胆怯,说话总是低着头,不敢正视于我们。
刘叔很耐心地给她们讲解这个书屋的意义,并一再请她们坐下来,于是两位孩子才渐渐放松了自己,缓缓地抬起了头:蓬松的头发下,两溜黑色的眸子,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清澈的光。
许多年以前,我也曾像她们一样,对生命产生过一种美好的追求,也对未来充满着希望。然而我是不太运幸的,我那时能读到的书,少之又少,而现在的孩子,却能免费享受这样的畅读,是多么幸福的事!
我对刘叔说,他干了一件伟大的事,——尽管这样的事,不能直接地给乡村带来物质的丰盈,然而知识的力量却可以深深地扎在这片红土地里。当知识在这片土地里滋生的时候,我想这里的山更青;天更蓝;水更净,花儿也开得更艳……
送走两位孩子,阳光已经偏西,书屋内渐渐地暗了,窗外竹林里一片幽静,从沙沙的竹丛声里,有一种幽冷浸进屋里来,使我感到一阵凉意。茶不再冒出热气,然茶味却留存于心。
我不舍地向刘叔告辞,出门时,正对着门前的那座山梁,满目的绿意,一下子涌进这个小院里来了,让我避闪不及——人与山、与竹、与树,就这样融合在了一起。
当夕阳的光辉照在山梁上,竹韵书院在黄昏时就更加地明亮起来,也温暖起来。山弯里传来四声杜鹃的啼鸣:“阿公阿婆,割麦插禾”,那种激烈而催人奋进的声音,一直在山村的上空响起。它不眠不休,最后消失在那片夕阳里
——天边一抹晚霞,正悄悄地在这个五月的黄昏里淡去……
2022年5月2日于故乡风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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