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总会遇到,态度见出襟怀。
东坡居士谪居海南,是较之极刑减一等的处置。以无罪之身罹此大祸,坡公亦处之泰然。
这个泰然不是一口气撑着说说就可以的。日常度日的一切琐碎都成了考验。水是土坑里的积水,坡公还教土人打井取洁净水。土人信巫术,医药都赖巫术,坡公教人草药知识。当地人主要以渔猎为生,五谷蔬菜都匮乏,坡公写《劝农诗》,宣传农业生产。当地几乎是文盲社会,坡公高才,找个谈天的也不容易,没关系,坡公办学校,广东人渡海来求学,海南产第一位举人、第一位进士都是他的学生。
坡公在海南作《夜烧松明火》,极能见其豁达大度、苦中作乐的胸怀。
“岁暮风雨交,客舍凄薄寒。
夜烧松明火,照室红龙鸾。
快焰初煌煌,碧烟稍团团。
幽人忽富贵,蕙帐芬椒兰。
珠煤缀屋角,香{氵诣}流铜盘。
坐看十八公,俯仰灰烬残。
齐奴朝爨蜡,莱公夜长叹。
海康无此物,烛尽更未阑。”
大时间是岁暮,一年看看又到头了。在贬所又是一年。小时间是当夜风雨交加,海岛若起风雨,天风吹海立,其势极迫人。地点是客舍,远离陆地,家乡、京城更是万里之外。感受是凄寒交迫,两个字里包揽无限艰难感慨。
人生实苦,但坡公自有出离之道。
天黑了,要照个亮。蜡烛没有,油灯也没有。只有松明子。
松明子就是含有油脂的松树枝干。以前东北红松多,有时候林场人家家里会有些松明子,做饭时,劈一小块做引火材。油脂越多的松明子,越容易着,也越容易烧快。油脂含量低的松明子,着得就慢。松明子烟很大,烧得慢的松明子烟更大。烟都是黑乎乎的。在早,有的林场还没通电,就点蜡烛照明。没听谁家用松明子照亮。一是浪费木材,再则烟熏火燎的,又呛又脏,哪里能受得了呢。
坡公没有选择,只能燃松明子。既然燃起了松明子,坡公就要找出它的好。火焰点燃的瞬间,那应该是松明子身上油脂旺盛的一部分,明亮耀眼。黑烟也变成了碧烟,团团升起。清人沈三白曾把蚊香中的蚊子想象成仙境中的仙鹤在起舞。可见,心力在造境中的强大作用。 坡公在松明子的团团黑烟中,也创造出一个温柔富贵乡。仿佛自己家常用的帐子升华成香气氤氲的兰蕙帐,屋子里也充满了椒香。松油子的味道并不好闻,改变不了环境,就改变自己看问题的角度。松明子的黑烟灰太多了,丝丝屡屡地挂缀在屋角。坡公视其为黑珍珠,装扮着家里熠熠生辉。松明子的油脂宛若香料的香脂连续不断地滴入铜盘。
可惜,这个绮丽的世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一根火柴的光亮,只能给卖火柴的小女孩片刻的温存。坡公的松明子,一会儿也就烧成了灰烬。黑暗重新笼罩了客舍。
坡公也离开香暖的幻境,想到了现实中人物。他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石崇。富比王侯,和皇帝的亲戚比富,皇帝还暗中支持自己亲戚,结果还是输给了石崇。石崇的富有非正道得来,他做地方官,没少干劫掠客商杀人越货之事。其结局也比较惨,在权势倾轧中被夷族。坡公想到石崇,主要是因为石崇生活奢靡,竟用蜡烛烧饭。
坡公想到的另一个人是莱国公寇准。寇准生活奢华也是出了名的,他家有歌女蒨桃曾唱曲“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不知织女萤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讽谏家主。寇准颇有政绩,风光时位居相位,晚年在政治斗争中落败,蒙冤被贬于海康,即雷州。寇准在雷州度过了不到两年的时光,即忧病去世。家属扶棺还乡。因朝廷拨给的费用有限,灵柩行至中途,钱就用光,只得寄埋洛阳巩县。寇准在雷州曾作《病中诗》:“多病将经年,逢迎故不能。书惟看药录,客只待医僧。壮志销如雪,幽怀冷似冰。郡斋风雨后,无睡对青灯。”诉说忧愤。坡公想到寇准,借青灯发出喟叹。表面上是感慨寇莱公,因为雷州不产松明子,寇莱公又长夜不眠,蜡烛要是烧没了,不是只能在黑暗里枯守了么?实则坡公对寇准寄予真切的同情。如寇准那样指挥出色、在澶渊之战中大获胜、立大功的人也不免得一个令人唏嘘的结局,自己流落海南蛮荒也没有什么不可解的。
由松明火、蜡烛、青灯展开了一串的联想。想到的两个人物正可以映衬坡公际遇。石崇和寇准都富贵过,然而富贵无常,故富贵不可羡。寇准又有功于国与民,然而不得善终。坡公一生多地居官,无论在朝廷还是在地方,亦为国为民竭尽忠诚,然而也亦不得所遇。观寇莱公事,直可以帮助坡公超拔自己的现状,实现精神的超越与自由。
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也不可能不遇挫折,当不如意时,应学坡老,以苦为乐,苦中找乐,安于当下,尽力有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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