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节说到王昌龄51岁时因一纸“不护细行”的贬令,再度被远谪到蛮荒之地的湘西龙标。
山高水远,前路迢迢。经巴陵,过洞庭,到武陵,又放舟顺着沅水走了一程,王昌龄终于抵达了龙标。没过多少时日,他深恐长安的友人担心,一天晚上野餐后写下了《龙标野宴》,算是给李白等一干好友报了平安信。
沅溪夏晚足凉风,春酒相携就竹丛。
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
昌龄一生交游广阔,到那都能收获友情。这不,在龙标,他又认识了一位柴姓友人。后来这位柴姓朋友迁调至邵阳武冈,临行前,昌龄忍住离愁,故作达观地吟诵了下面这首《送柴侍御》,深挚不渝的友情和别后的思念,渗透在字里行间。
沅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这后两句,虽不及王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那种气势格局,但深挚的真情,一样动人心弦,感人至深。
这就是至情至性至诚的王昌龄。虽身处逆境,屡遭打击,他从未因此变得冷血刻薄,他有一颗柔软至极的心灵。
他的拳拳之心与青山明月同在,其耿直孤傲的性格、坚贞不屈的意志、表里澄澈的心灵,以及堪与日月争光的精神,都跃然纸上,让观者内心摇荡。
他承认,西域天际的蔽日长云,青海湖畔的高耸雪山,茫茫大漠的戈壁黄沙,还有那月夜之下的玉门关,此刻都只能化作遥远的回忆。他清楚,如今只是个落魄潦倒的官吏,昔日的荣誉、意气风发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成了过眼烟云。但他自认为还没老到捧着回忆度日的境地。
得出去散散心,昌龄想。
他步出龙标城外,漫无目的四处闲逛,突然在东溪的荷池发现了一副绝美的画面:十亩莲塘,荷花正开,穿着绿色罗裙的采莲少女,正在荷叶中穿梭忙碌,荷花映红了姑娘的脸庞。
昌龄一时眼花缭乱,怔怔地伫立在那,分不清荷叶、罗裙,区别不了荷花和脸庞,只觉得眼前跳跃着一副若隐若现、人花难辨、花人同类的生动画面。突然,菱歌四起,情韵浓郁充满朝气的湘西民歌飞出荷塘,袅袅飘扬在城东的上空。
昌龄醉了。采莲少女青春的欢乐感染了他。他想起了好友崔国辅《小长干曲》里“菱歌唱不彻,知在此塘中”的意趣和意境。于是,他信步靠前,触景生情中不自禁地吟咏出了一首清新自然、活泼动听的《采莲曲》: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本质上说,王昌龄是一个功名观极强的人,无论是少年时投笔从戎,还是后来登科及第,其实都是出于对功名的追求。然而接连的政治打击,逐渐消磨了他的意志和信心,虚无幻灭和世外长生的思想开始慢慢占据主导地位。
年近花甲的他,内心十分明白,他的济世之志,他的冰心玉壶,再也等不到“鸿恩共待春江涨”、“明年春水共还乡”了。他对明君曾经的期望,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以及开元盛世的零落成泥,都化为了泡影。
他有些累了,他知道他的人生走到了末尾,可他何曾想到结局会如此惨淡收场?
在龙标呆了八年后的756年,也就是安禄山起兵造反的第二年,唐肃宗即位灵武,59岁的王昌龄心忧故乡,冒着风险从龙标北归。次年,路过亳州时,竟被刺史闾丘晓毫无道理杀掉了。
闾丘晓、王昌龄二人应该原本并无仇怨,甚至都未见过面,亳州刺史闾丘晓为什么要杀害王昌龄呢?
这,显然又是一桩千古奇案。史书也未有详细记载,只是在《唐才子传》中有一句:“以刀火之际归乡里,为刺史闾丘晓所忌而杀。”
有人说是闾丘晓嫉妒王昌龄的才能,估计不太可能,且不说刺史和县丞中间差了N级,就说妒才,闾丘晓也不会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杀一个60岁的老头。
最有可能接近真相的是,当时叛军势盛,正围攻睢阳(河南商丘),江南节度使张镐命令相距100公里之外的闾丘晓火速驰援,而闾丘晓却怕招惹叛军南下,引火烧身,没敢发兵。等到张镐调集的援军到达睢阳时,睢阳刚刚被叛军攻破三日。也就是说,如果闾丘晓出兵救援睢阳,很有可能睢阳不会失陷。
所以推测应该是:王昌龄路过亳州时,仗义执言让闾丘晓出兵救援睢阳,触怒了后者,以致这个贼胚不管不顾击杀了他。我们知道,昌龄性格直爽,常常口无遮拦,不太注意说话方式。
这绝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举!噩耗震惊了整个大唐文坛,昌龄生前众好友无不义愤填膺,纷纷声援,一致呼吁严惩凶手,为少伯申冤雪恨。结果,与岑参交情颇深的张镐,大怒之下,以贻误军机罪,果断将那个小人当众杖毙。
据说临死前,闾丘晓舔脸向张镐求情说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婴孩需要抚养,请张镐高抬贵手饶自己一命。张义正辞严道:“你害死了王昌龄,他的亲人谁人能养?”
闾丘晓固然死不足惜,但堪与李白一争高低的“七绝圣手”、令人敬仰的“诗家天子”王昌龄,没来得及返还故里,就客死他乡。
一颗光耀大唐的璀璨星辰,就这样陨落了。但我们记住了他。
他的万丈豪情永远不会淹没,他一首首不朽的诗篇,千百年后仍在被反复吟诵,传唱不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