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腾呼是嘎登老爹唯一的女儿。她出生后阿妈因为大出血离开了人世,阿妈没有亲人,嘎登老爹年轻的时候走套子倒场,不小心跨过了边境线,去了隔壁的蒙古国,两年后再回来,带回了一个美丽的姑娘。
嘎登老爹再没有续娶,用各种奶喂大了奥腾呼。奥腾呼从小到大,一直没离开过他的视线。放牧的时候,嘎登老爹就把她背在“乌塔”里,再大些,常让她骑着一匹小马驹,跟着羊群。奥腾呼一起跟小马驹喝马奶长大。
小马驹长成了一匹彪悍英俊的枣红马,四只马蹄是白色的,眉心一道白色,通体再无杂色,飞奔起来像一阵风一样。嘎登老爹把妻子的马鞍子送给了奥腾呼。马鞍子的座雕着祥云图案,皮制的滚边上镶着一圈用银子打的格桑花,一朵一朵,一直到马肚子的搭扣上。
奥腾呼是这片草原上最美丽的“呼亨”。
她的头发跟枣红马一个颜色,梳着长长的两根大辫子,灰褐色的眼睛又有一点绿蓝,深邃的让你无法看懂她的心事。高高的颧骨带着少女的红晕,笑起来两个酒窝仿佛装满了整个草原的春天。
她常常抱着马脖子,一动不动地跟马对视着,枣红马清澈而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有时会眼泪汪汪,像是听懂了奥腾呼跟它的喃喃细语。
打马印的时候到了,牧民家家户户赶着马群,一大早来到了苏木外的草场上,安营扎寨。嘎登老爹要在家放着羊群,就让奥腾呼赶着马群来了。临走时,给她戴上了阿妈留下的红头巾,把阿妈最漂亮的宝蓝色蒙古袍给奥腾呼穿上了。
篝火一堆堆生起,男人们用套马杆一匹匹的套着马,套一匹,打一个马印。把骟马的马蛋烤在篝火上,人们一边吃,一边喝酒。
这一天,苏木里尘土飞扬,欢声笑语不断,马头琴声伴着悠扬的蒙古长调《走马》,应和着马群的斯鸣;姑娘们有时跳一段“安达”舞,小伙子们酒兴来了摔跤比赛,叫好起哄声此起彼伏,整个草原沸腾了。
该奥腾呼出场了,她家没有男孩儿,只能自己上。
马场瞬间安静了,奥腾呼骑着枣红马,缓缓出来,手里的套马杆拴着红布条,跟红头巾一起,成了一抹最靓丽的风景,飘动在蓝天白云下。
枣红马一阵“咴咴”,马蹄子刨着地,原地转着圈,奥腾呼一扽缰绳,一磕马蹬,枣红马两只前蹄腾空而起,立起身来,风驰电掣一般冲出去。宝蓝色的蒙古袍也飞舞起来,红头巾似一团火一样,刹那间燃遍了马场。
马场里的马反应慢了一些,回头要跑时,套马杆已经过来了。
人们一片欢腾,口哨声一声接着一声。
“所长,这是哪个嘎查的?”
“宝日花嘎查的,嘎登老爹家的女儿。”
“真美啊!”
派出所里,从江苏来的小战士高伟,看呆了,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了。
高伟申请来宝日花嘎查下乡,这里比较偏远,离边境线最近,情况也最复杂,老所长骑马陪他第一次走访牧户时,一家家安顿,最后来了嘎登老爹家。
“放心,老所长,哪儿有不对的地方了,我告诉小伙子,就是这里飞过的老鹰,我也能认出是不是新来的。”嘎登老爹说的是真话。
高伟住在嘎登老爹家,平常除了外出走访,有时回苏木汇报工作,剩下的时间,就帮着嘎登老爹家干活。有了这么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嘎登老爹省劲了不少。今年的羊砖,也比往年踩的多了一些。
秋天到了,茂盛的草有一人多高,嘎登老爹要储备冬草,往年都是奥腾呼放羊,他出去打草。今年来了高伟,而且嘎登老爹腰也不好,就让奥腾呼他俩每天出去打草。
秋天的草原分外的美。“淖罕儿”明亮的像奥腾呼的眼睛,天高地远,苍茫寥廓,犹如在油画中行走一般。高伟陶醉在天地间,日日流连忘返。
“奥腾呼,你去过城市吗?”
“城市?”奥腾呼摇摇头。
“就是有汽车,有好多人和红砖房,马路也是水泥的,喝水从水管子里流出来,有电,电灯,有收音机,还有商店,衣服不用自己做……”高伟比划着,想一下子都说明白。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啊?”奥腾呼一脸茫然。
“等下次来,我带书来,我给你讲故事,好吗?”
“好啊,只是,我能听懂吗?”
“能,一定能!”
“驾、驾,奥腾呼,我们快回家吧,今天就打这么多草吧,让老爹来拉走。明天我就回所里,我带书来。”
高伟和奥腾呼的爱情,像是冬天的雪花,洋洋洒洒飘了一整个草原,滋润着大地,也滋润着嘎登老爹的心窝窝。
“高伟,最近牧民总说丢马,草原上有了盗马贼。”
一天吃完饭,嘎登老爹抽着烟锅,低头说道。
“我也偶尔听见过,说阿迪亚家就丢了两匹马。”
“我们得想想办法,要不他们会越偷越多。”
“嗯,我晚上出去巡逻吧,骑马到处看看,我觉得离边防公路近的地方,可能会抓住他们,毕竟他们是要想办法拉回城里的。”
“高伟,我陪你出去吧,这里我闭着眼,都不会迷路。”奥腾呼兴奋的说。
“老爹,可以吗?”高伟犹豫了一下。
“可以,可以,天冷了,你俩穿上‘点连’,不要冻着。”
夜色迷蒙,寒气袭人,星星躲远了,月光撒下来,清辉如水。
“奥腾呼,你会跟我去城里吗?”
“你要走了吗?我想。”
“不、不,我离不开阿爸,离不开我的马,离不开家。”
“可是,你也要回家啊……”
“你也有阿爸阿妈。”
“我走了,阿爸会伤心的。”
“可是,你也要走啊……”
奥腾呼自言自语,心里有些懊恼,黑暗中留下了眼泪。
“快看,奥腾呼,那儿有灯光,是手电筒的光。”高伟突然说道。
“快,我们过去,好像还有一辆大卡车,牧民是不会深更半夜来这里的。”奥腾呼一拉缰绳,枣红马一阵飞奔。
“等等我,奥腾呼,等等我!”
四个盗马贼正在往车上装偷来的马,奥腾呼认出是德尔计老爹家的马。
“你们是谁?把马卸下,我是边防派出所的警察,把马放了。”高伟举着手电筒,照着这几个人。
“放马?老子好不容易套住的。”
“啪”地一声,奥腾呼一鞭子抽在他脸上。
“妈呀!疼死我了,快跑,跑……”
四个盗马贼跳上马,分头就跑。
奥腾呼跟高伟急着就追。
附近的牧民们看见灯光和呼喊声,也都追了出来。
天亮时,被抓住三个盗马贼。不见了奥腾呼,高伟一阵心悸,预感到了什么。
奥腾呼在三十多公里外被发现,枣红马的马蹬上,还拴着另一匹马的缰绳。
奥腾呼被凶残的盗马贼用红头巾勒死。
枣红马一直守着她的身边。
这是1976年的事,那年冬天,草原上下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暴雪,整个草原被茫茫白雪覆盖,牲畜死了大半,牧民们都外出走套子,嘎登老爹也走了,但再也没有回来。
《红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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