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六的江湖

        如果世界是个江湖的话，任六的江湖顶多算个小池子；毕竟青山镇巴掌大的地方，往地图上一瞧，也就是个点儿。所以我说任六的江湖是个小池子，还浅！所以王八特多。在任六的“王八排行”里，首当其冲的，就是街头算命的陈瞎子。要说陈瞎子也是倒了血霉，十五年前贪图一时小利，给当时还是个生瓜蛋子的任六测了个“大器晚成”的上签。结果没想到任六这厮还把这事儿惦记上了，每每醉酒，便拿这事儿挤兑他砸他招牌！

　　其实陈瞎子或多或少说对了一点，因为任六现在在青山镇大小是个叫的上号的角色。因为青山镇自建以来，轰动的大事很少，这其中能上酒桌消遣的最著名两件：都跟任六有关。

　　这头一件就是话说二十多年前，国家还没有遇到人口危机。大家都在响应“只生一个好，政府帮养老”的基本国策；独任六他爹娘没注意，一不小心——整出了大动静，怀了老二。计生办收到消息后，快刀乱麻的传达了精神:该流……不该留！这可把任六他爹给急坏了：青山镇四面环山，按照老辈儿人的说法，易守难攻，外边的人进不来，但是弊端就是里面的人也出不去！跑肯定是跑不掉的。计生办的人贼着呢，有出口的地方都有专人把守，以防有漏网之鱼……

　　任六时年五岁。他爹都急得跳脚了。他倒好，头枕着矮脚门槛，耷拉着舌头，呼呼大睡。那哈喇子流的一地都是，害得他爹踩得一个趔趄，差点四脚朝天。顿时来了火气，刚想抬脚踹；猛见这副睡相，又忍了。沉吟半晌，醍醐灌顶，有了主意！那天晚上，任六爹拿了上好的茶油、揣了四百块人民币。连夜拜访了他远房的三表哥，继而又拜访了他三表哥的三姐夫——县第一精神病院的主治大夫王发魁……

　　定的日子到了。计生办的人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持着防爆叉，准备打一场硬仗，来到了任六的家。出人意料的是任六他爹并没有全副武装，也没表现出一点敌意。弄得计生办的人摸不着头脑，按照他们的了解任六他爹可不是善茬，狡猾刁钻得很。难道是大肚婆暗度陈仓——跑了！四下一看，任六他娘正挺着不小的肚皮在灶台上忙活！计生办领头的邓主任有些尴尬:对方摆明是理解国策的，全没有对抗的意思。自己这金戈铁马的反而失了大将的风度。

　　“咳”邓主任干咳一声

　　“老任啊！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你也清楚了吧！”

　　“清楚啊！”任六他爹笑着说，一点都不像个要丢心头肉的人！

　　“呵呵！清楚就好，感谢你能支持我们的工作。对于国家政策的理解和支持，你给全镇人民做了表率啊！”

　　“国家的政策咱老百姓当然要无条件支持。”任六爹淡定的让计生办的人都怀疑灶台上的大肚皮是不是他老婆！“那就好，你们几个去把人扶过来，好好请人家上车！”邓主任做梦都没想到此行这么顺利。“但是”任六他爹这时把嗓门提高了一个调：“像我这种情况，国家是允许生二胎的呀，邓主任！”听了这句话，邓主任心头咯噔一下，立马进入了警备状态“你耍什么花样，我告诉你，要是敢对抗国策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到时候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不清楚？”

　　要换寻常人，这串儿连珠炮立马就唬住了！但任六他爹非同寻常，只见他不紧不慢的走进里屋，迁出了只有五岁的的任六——口歪眼斜，哈喇子把衣襟都浸的郊透！手里还攥着一张纸，是县一院的精神病诊断证明。上面清楚明白的的写着任六智力发育不够健全，属精神病患。那红矬锉的章盖的特别显眼；这下计生办的人蔫了，灰溜溜的走了。这一仗任六他爹兵不血刃的赢了计生办，任六的神演技起了关键作用，青山镇的人都说任六是保全他弟的小英雄！

　　如果第一件事让任六成了镇里人口中“长兄楷模”的话；那么第二件事让他彻底的沦为了人们避而远之的神经病！任六十八岁那年辍了学，按老师的说法:就他这智力，再读也没什么收成！于是在街面上弄了个铺子作修车摊，刚开始还好，青山镇四轮儿不多、俩轮儿不少。任六每天的进账都还不错；后来镇里的青皮觉得有必要关照一下他:隔三差五的来交任六这个朋友。任六出钱，他们出力，把任六的修车摊保护得入不敷出。

　　这天任六正为房租的事儿发愁，一个醉酒的青皮又上门来，叫任六周济一下他。任六没搭理他。那青皮觉得任六扫了他的面儿，拿起东西一通乱砸。任六顿时热血上涌，随手抄起一把改锥把那青皮扎了个透心凉。这一改锥下去，把个不大的青山镇捅了个天大的窟窿。大伙都说任六这回非得枪毙不可。他爹一夜白头，到处借钱力求跟死者家属达成赔偿，以降低任六的民事责任。但死人那家哪里是省油的灯，开口就要100万。慌得任六他爹六神无主，在家翻箱倒柜的找值钱货。这一翻不要紧，倒把任六的救命符给翻到了……任六五岁时的精神病证明。

　　恰逢当时省电视台来到小镇拍摄报道改革开放的新气象；碰到了这事儿，决定改个方向，关注一下残疾人的心酸与不易。事迹一报，引起了镇党委的高度关注。给死者家属做了工作，双方打成了民事上的谅解！

　　庭审的时候任六他爹递交了一份证明，一份任六五岁时患精神病的证明，让任六免了刑责。要说任六他爹也真是个人物：一张精神病证明保了任家两房香火，什么丹书铁券，免死金牌都不及这好使。

　　任六出来以后彻底变了个样儿。修车摊算是开不下去了，没人敢和杀人不偿命的人打交道！任六开始在街面上闲逛。见着二不挂五的人就一通老拳，顶着“精神病”的头衔，让街面儿上最刁钻的泼皮，见到任六也变成了低眉顺眼的puppy。

　　适逢改革的春风正劲，小镇也尝到了开放的甜头。一些娱乐场所雨后春笋的崛起，任六这号人物登了台面。被三温暖娱乐会所特聘为保安部经理。

　　任六也开始打扮的人五人六。按说他也算是一表人才，可是小镇姑娘恁没瞧得上他的，二十啷当岁的时候也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临近而立之时，终于有了不祥的预感：“精神病”这个帽子带给他的恐怕不止是荣耀与胜利……虽然小镇上人见着他六哥六哥的叫的亲热，可那都是他下场子豪赌的时候。耳听着六哥威武，六哥霸气多少都带给了任六的满足感！但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这些人眼里，他依旧是个神经病。任六开始愤懑，喝大酒，然后找陈瞎子的麻烦！

　　陈瞎子也是点子背。算了一辈子命，从来没算到自己命里会蹦出这么个克星。每每喝醉了酒就要跑来让他逆天改命：不要“大器晚成”，大器晚成是因为“哭”多了才成了“器”，要改“一步登天”。算了，惹不起躲得起……为这事儿，陈瞎子还练就了一门绝活——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不是这货来了。好提前避了风头！

　　但总有失算的时候。这天任六又喝的七荤八素的，刚好在陈瞎子算命的对面档口里输了钱。出门有些找不着北。拧过头一看，啐了一口痰，骂到：“我倒是想今天怎么这么背？原来是你这老货立个破幡当了财路。”陈瞎子避无可避，心一横，也不怵他。

　　谁还不是个残疾人不是？

　　任六过去，踢了踢八卦摊，又问改命的事，瞎子没好气的说：“你就这命就这样，改不了！”任六仗着酒劲，作势要掀他的摊子，瞎子摸着拐棍乱扫一棍，刚好打中了任六的脑门，把他给打晕了过去。这才让摊子免遭劫难。任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是他弟在放学的时候发现他死狗般躺在那里，把他背了回来！任六头疼欲裂，有酒精的作用，但是那一棍子也不轻。他已经很久没挨过揍了！打十年前那事儿过后，只有他揍人，没人敢揍他。今天居然栽在一个瞎子手里！

　　老货，早晚收拾你！

　　打那以后，任六的“王八排行”里陈瞎子排在了首位

当然，任六也没真去找他算账，依旧是他每天场子里逛一逛然后到档口里打牌消遣。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了，但这个不大的镇子总会出些大事儿调剂一下人们乏味的生活，这是镇子里出的第三件大事，真正的大事：任六弟弟所念的中学校车翻了，就翻在了沿着镇子的河里。车里人不多，连司机四个人。拖上来三个，任六拖的。跳下去拖第四个，任六没上来！

　　校车被吊起来时，任六保持了拖拽司机的姿势。白布盖上去的时候，拖上来的三个孩子跑过去，跪在地上给任六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这第三件大事又让任六在青山镇的人嘴里回到了英雄的位子。瞎子听说了这事过后，重重的叹了口气。把卦摊收了，再没给人算过命。但他对面的赌档到还是热闹依旧，有时赌客也谈起这个事。

　　“我觉得任六不像是个神经病。”

　　“那谁是？”

　　下首的人掸了掸烟灰，不耐烦的催道

　　“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