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茅草屋和她周边夏天的风光,尽管已经过去数十年了,但至今还定格在我的心里,就像镌刻在我心里一样,难以磨灭。
那时,我家的泥土夹板墙为墙和麦秸秆盖顶的茅草屋,就座落在蚌蜒河边,屋后有一方池塘,池塘就是挖土给茅屋打夹板墙时挖出来的。
池塘里父亲种了莲藕,每当夏天,池塘里就会长出一片碧绿的莲叶,开出五彩斑斓的荷花,荷花粉的如霞,白的如雪,黄的如金,好看煞人。我们把开出荷花的池塘称为荷花池。静静的蚌蜒河就打荷花池后边流过。
荷花池的周围长着郁郁葱葱的桑槐榆柳,像是给荷花池镶嵌上了碧绿的玉带。
在荷花池的西边很远的地方,有一条蚌蜒河的支流从村河西穿流而过,河的对岸就是甩手无边的田畴,夏天金黄的麦子收割后,很快旱地变成水田,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就巧手绣田园地在田里栽上秧苗;秧苗绿滴滴的,横看成行,竖看成线,从远处看,早晨和傍晚,习习凉风吹过,就会泛起翠绿的涟漪,白天晴朗的天气,灿烂的阳光也会给绿森森的地毯撒上一层碎金子,也很好看;至于下雨天,只要不是泼风大雨,濛濛细雨中,那绿油油的秧田上好像有晶莹剔透的珍珠在跳跃,细细地去欣赏也蛮不错。
荷花池的东边长着一片冬天也不落叶的翠竹新篁,每当和煦的微风吹过,就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像花季少女走过时裙摆发出的声音,也像一个小提琴手拉小提琴时传出的悠扬婉转的琴声,十分惹人怜爱。竹林东边又是蚌蜒河的一条支流穿村而过,把我们的村子劈成两半,河的东边叫河东,盖着鳞次栉比的屋宇村舍,每当早中晚,只要是响晴天,就会有缕缕乳白色的炊烟袅袅升起,跟河西的炊烟遥相呼应,在清新如燃的晨曦和朝霞中,在中午灿烂的阳光中,在傍晚的绚丽的玫瑰色的夕照晚霞中,乳白色的炊烟镶嵌上一道金边,就像既洁白又有些桔黄的绸带在随风飘拂。
我家的茅草屋就座落在这一片风光旖旎的图画里,夹板泥土墙的褐黄色,麦秸秆屋顶的金黄色,在美丽无比的地方,跟如画的风景的各种颜色搭配,显得格外融洽无间。
其实我家原来住在村河东的一幢青砖青瓦房里,那幢房子是上边分给我家的,是土改的胜利果实。后来由于我父亲得罪了村里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那人让他侄儿把一幢瓦封山的房子,砌在离我家房子八尺远的地方,我家因此而采光不够,就像住在阴山背后。我父亲被迫举家迁移,在河西蚌蜒河边的一个叫榻子地的地方,请人帮我家新盖起一幢茅草屋。
其实也不用请,当时我家在的生产队里的筋暴力壮的男劳力,像蔡良臣和夏志贤等,听说我家落难了,纷纷挺身而出,主动来帮助我家盖房子,最后连生产队长夏金臣也来帮忙建筑房屋。把我父母亲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们尽可能地煮出雪白的米饭和黄芽菜烧雪肉汤招待大家,以此来表示心中的感激之情。
我们生产队里的男劳力也不含糊,他们在蚌蜒河边挖出土,挑起两边泥土堆积如山的泥担,打起震天响的“哎哟哎哟”的号子声,向房基走去。他们把泥土倒在用木板做成的木槽子里,木板的两边和中间都用粗穰草索绑夹得结结实实的,他们挥起像巨大石锁的榔头,用力向木槽里的泥土砸去。他们全心全力夯实的夹板泥巴墙很扎实,枪弹打不进,风雨也难以剥蚀,就像他们一样,也跟我父母亲一样,不会被苦难的生活压垮的,他们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他们盖的茅草屋顶也蛮板扎。他们在用榆树做成的屋柱上架上槐树和桑树做成的檩条,然后在用毛竹铺成的椽子上平摊好一块块网箔,接着在网箔上铺上像金丝线一样的稻穰草,那是队长特地着人去金山似的打谷场上的穰草垛上拔回来的,紧接着就在金丝毯上均匀地涂抹上蚌蜒河里罱上来的像乌金的河泥,最后才把金黄黄的麦秸秆一层一层地斜坡形地盖在屋顶上,这样一幢崭新的彤括括的茅草屋就如期建成了。
这种茅草屋貌似不如青砖青瓦房,但她冬暖夏凉,不用像现在开空调电风扇,住在里边简直是四季如春。她的最大好处是,到夏天,这里不像住在河东时聚蚊成雷,蚊子像美国佬在三千里江山上的轰炸机逮人就咬,一咬一个红疙瘩,又疼又痒。不用担心的,这里很少有撩人的蚊子,纵然有,也不是那种咬人钻心疼痒的花脚蚊子。
可惜的是这么好的茅草屋后来还是毁坏了。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一队勘探油矿的勘探船开到我家屋后的蚌蜒河上,他们向蚌蜒河里打炮,那被炮弹炸起的亮晶晶的水柱从蚌蜒河上陡然升起来,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就像很大的玉柱,就像很高的华表柱,是那样璀璨晶莹。好看不假,但炸起她的炮声,把我家的泥巴墙震得跟屋檐都脱臼了。我家的茅草屋夹板泥巴墙,没有毁在枪弹下,也没有被风雨击垮,却被勘探船的炮弹生生地摧毁了。后来我们家的兄弟就在村子的东西南边的三个地方各建了一幢砖瓦房,我家的茅草屋才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但茅草屋和她周边的夏天的旖旎风光,确是我家乡苏中里下河的村子里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永远留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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