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进地铁国家图书馆站,不知道几点,车上全是空位。好像是晚上十点二十三,车门关了,我坐在一段座位的正中间。对面有四个人。
耳机里听着忘了哪本书,我两眼发直。但总觉得不安分,对面总有什么在晃来晃去。
一个男人,短发,好像有几天没洗了。很白净,一件橘红色的厚外套,黑裤子,一双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运动鞋。他抱着个口袋,一双明显突兀的,特别大的眼睛转来转去。
就是它们在晃。
他很稳定地四处看,没有目的,但一刻也不停。速度并不着急,但他的眼睛真的太让人不舒服了,眼皮又薄又干枯。
地铁一个刹车,咕噜噜从男人身上掉出一块儿话梅糖。话梅糖因为惯性又往车头滚了两厘米,停住了。它睁开眼睛,和男人的眼睛一样。转来转去。我差点儿笑出来,这人跟它的糖也太逗了。
你掉下来了,我提醒话梅糖。它听见我说话,一只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一整圈,看到了我。
它说是啊,不过太好了,我在男人衣服里要化了,他把我放在离胸口最近的口袋里。真的太热了。现在好了,我觉得我又能动了。
我问它男人在看什么。它说不知道。我问它它在看什么。它说在找一条一百零九公里的河。
我刚要说话,它眼睛转到了门上面那条电子线路灯上,问我,这是个河么。我说不是。我说你在这里找不到河。
它说总会找到的,不能就这么没有了。它在河边长大的,糖不能玩水,它只跟河聊天。河特别有意思,知道很多,水里有很多草,很多鱼,很多别的东西。它们知道很多。
我问它你们认识多少年了,它说五年了。我好奇糖几岁了,它说五岁。
地铁轨道的摩擦声跟尖叫一样难听,我俩好久没说话,因为太吵了。
好久以后,我问,那你一出生就是甜的么,哈哈。它翻了翻眼睛,没理我。我也觉得这么问太蠢了,它又没吃过糖,怎么可能知道。
我想让它说话。于是问它河哪去了。
它说不知道。有天打了个盹儿,醒的时候河不见了。一百零九公里,一滴水都没留下。就是不见了。
它只能在土堆旁边等着,等河回来,可能去外面了。过了好久,它开始哭,特别大声地哭,用快被自己吵死的音量。它说那么吵,河都没听见,可能真走远了。
直到有一天,远处沸沸扬扬走过来一群鲟鱼,它们走得很熟练很熟练。糖说它从那起就不再等了,它知道河不回来了。应该是。
虽然它不知道具体是多久,但它知道河肯定走了很久了。
然后它平生第一次从土堆上滚下来。咕噜咕噜,滚到一双运动鞋旁边。橘红色外套的男人捡起一颗话梅糖,放进裤兜里。他看了看四周,又把糖从裤兜里掏出来,剝开舔了一口,放进外套内兜里。
我五官挤弄了一下,觉得它满身都是男人的口水,真的太让人不舒服了。它转着眼睛,找了找河,转回来瞪我,它看见我想什么了,我没回瞪。
可你没剩多少了,他还在你屁股上咬了一口啊,哈哈哈哈。我刚看见它身后带着牙印儿的一片空缺,忍不住笑出来。
它又瞪我,瞪完继续转,转着找河。我问你找了多久了,它说二百七十四天了。我说这个男人吃糖太慢了。男人看了看我,吓得我闭上嘴。男人继续看别处,他只是眼睛扫过我而已。
地铁停稳了,话梅糖说让我看见一百零九公里的河记得告诉它。我说怎么告诉啊,它说不知道,反正要记得告诉它。我撅了撅嘴,点头。
男人低头看见它在地上,特别快地捡起来。吹了吹糖纸,剝开舔了一口,放进外套内兜里。
到平安里了。我看男人,他眼睛转来转去,速度不快,很平和。我起身下了车。
看见河了吗 里面有好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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