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先生

  你有没有想要用尽全身气力去对一个人说一声感谢？

  回忆如花香，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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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来我与先生初遇，该是在五年前了。

  那一年我不过十岁出头，先生早已年过半百。

  先生是教语文的，倾了半生在教书育人上。

  中国人向来是讲究宗姓的，所以在知道先生与我同姓氏时，便觉亲近。

  “家在何处？”先生问我。

  我负手而立，回答了他。

  “暂作学科代表吧，顺着能帮我做点事。”

  我不知先生为何选中了我，有些不知所以，想着既是暂时的，就应承下来。

  伊始，先生让我于每日都将学生的作业收倾上来，以便他的批改。

  我慌乱的在人群中叫喊，登记，想来做得甚好让人无可挑剔。

  可我将本子抱到先生那儿时，先生只是环手看着我，不带一点感情的。

  “日头上了。”他开口。

  “是。”我应答，“不过是为了将老师布置的任务做好。”

  他立身坐正，说:“拖拉又繁琐，你怎的这样多名堂？既是现在，收上来已无任何意义。”

  “我没时间改了，发回去。”他冷声说罢便不再看我。

  我脸红作一团，只觉得委屈又难受。

  他说:“你这般再不改变，到不如换人来做。”

  我低头说:“不会了，是我不熟悉。”

  我记忆甚是深刻，先生那模样严厉，想着换人就换人，何必训我如这样？

  早前听闻先生古怪，说话句句带坑，稍不注意总是显得自身十分无知。我小心着，却不甚能听懂他的话，他总是斥我反应慢，做事少了点什么意思。

  但先生的课是极有趣的，他语言生动，受学生喜爱，都盼着上他的课。

  他从不要课，说一节足矣。

  “幼时的我，便如鲁迅先生一般，与伙伴在田间嬉戏……追逐多样的花虫，打着火把去村头看露天电影…那真是最要好的日子…”

  我坐在讲台上，满心是先生绘出的场景。

  转眼间竟这样过去这么些年。

  想着原先他告诉我们:“好的文章最重要的是灵感，所以学会生活很重要。”

  我交上的小篇总得不到先生的肯定，上前寻问，他说:“你的文字太虚渺，飘在空中下不来，不接地气。”

  他还说:“不接地气不真实，自己都不为所动又怎能叫别人感动？”

  这话我记到如今。

  我为着达到先生的要求，四处寻书翻阅，将好的字句记录下来，几年下来竟也背得不少诗、句。

  先生说:“这样下来，定会有收获，很好。”

  心底尽是高兴。

  想来也是奇怪，到后来再没有一个师者令我如此积极以达到他的期许。

  原先日子我在学校过得不快活，总受人找麻烦，心头烦扰得很。先生给我说说:“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那些黑暗无光的日子里，是先生不断激励我。

  先生是我那些日子里最重要的人。

  先生从来相信我，在我与人争执时，全世界都认为是我错了时，先生都无条件的相信我。

  信任，最能在人的心中掀起巨大回响。

  一年复一年，我终是习惯了在每日课前满心欢喜的从先生门口探出头去，待他发现我，掐了烟，唤我过去，把一叠教案递在我手上，我再原样的给带回教室，等上课铃声，等先生踏进课堂。

  那时的日子最是实在，满心是对未来的构想，也总想要快些离开这个学校，快些长大；

  那时的日子也最是纯朴，日日写着一些不痛不痒的文字，修了改了，再奔跑着去拿与先生看；提早背完一个学期的古诗课文，得到先生的赞许是最最高兴的事。

  先生总在班上严声对学生们说:“你们看着，人家学习总是主动，才能有好的成绩！”

  别的老师告诉我:“杨老师很喜欢你。”

  我说:“不的，我并没有达到他的要求。”

  我总是认为，先生对我不够满意，所以我要成为最好的，让他骄傲的。

  某个傍晚，我在操场上训练，奔跑，那一刻好似用命在跑。橙红色笼罩着整个天空，远方的树影在黑暗里，哗哗的被风翻动。

  我拿水猛灌自己，任凭夏夜的风吹拂我全身每一寸皮肤。其实是不知未来如何是好。

  “嗒——”，先生锁上办公室的门出来，程亮的皮鞋闪着微弱的光，看见不知所措的我，他顿下，望向我。我大口喘着气，像溺水的孩童，真是狼狈。

  可下一秒，他笑了，点点头，再的回转头，走出了校门。

  那天黄昏下的老者，十几岁的女孩，和那个带着肯定的微笑，便永远停在了我的记忆里。

  终于的，所谓的分水岭到了。

  我站在考场内，先生背着手，在考场外望着我，没有一个字的。尽管无言，可我都知道。他望着我好，他说我日后会有大出息的。

  先生他教书育人半生，满心盼着孩子们好。一届一届看他们初入校园；又一届一届与他们挥别。

  我亦是。

  三年毕，我也该离开这个学校了。

  嗯，我毕业了。

  考上了家乡最好的学校。

  可我也要离开先生了。

  我站在他面前，眼里头氤氤氲氲的。

  他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说:“去吧。”

  我哇的哭出声来。

  可能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可这一天啊，来得这样快。

  其他老师说:“杨老师很喜欢你。”

  我说:“我知道。”

  “记得有空，多回来看看他。”

  “好。”

  新的生活开始，我终日忙于适应新的环境，应对各路优秀的同学，像井底的蛙，在外头开了眼界。 

  日覆日，过了一年。

  那日同学问我:“去看老杨么？”

  我沉思，说:“好。”

  和原先一样，从校大门进入。像隔了一个世纪，像踏上前世的路。清风徐来，古人说水波不兴，可我的心头却不平静。

  我立身站在先生办公室门口，手覆上门锁，叩了三下，推开门，探出头去，如当年那个小科代表，来请先生授课。

  先生变化了一些，却也说不上变化了些什么。许是多了皱纹，似是当年他望着我微笑的痕迹。

  我轻唤：“杨老师。”

  先生抬头，这一次他没有掐灭烟。

  噢不，他许是忘了。

  因为他愣在原处，顷刻，又换上了欣慰的表情。

  “回来了？”

  回，多么有归属感的字。

  我到他身边站定，负手而立，他微微整理了书桌，透明玻璃层里看见了我与先生的合照，明晃晃的。

  “……你走了以后，杨老师总是将你当年的文章念与他人听……你说你总觉得他对你不够满意，他不过是希望你更好，才能走得长远……”

  “报告！”

  我回头，一个十二岁模样的小女孩打断了我的思绪。

  “来来来。”先生招呼道。

  “这，便是我与你们提到的学姐，今日总算是见了。”女孩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噢！原来学姐是你呀！”

  我笑着对她，沉稳的像个大孩子。

  许是挥别了当年不知所措的模样。

  先生说：“那日我见到她，一个人坐在人群中，那模样像极了当年的你……便让她做了学科代表。”

  好像一切又都归回于最初：最初与先生相见，最初踏入先生的生活中。

  原先总是忧先生会将我换掉，这一忧，不知觉的，就去了三年……

  先生眼里有春风，胜过我看见的一切山川海流。

  兜兜转转，总不舍得扔每一双旧鞋。

  为着鞋底有当年相遇的尘土。

  我是远去的游子，先生是栖息的地方。

  一年，我再未见过先生。

  新春佳节，举国欢庆。

  除夕夜，我裹着外套站在走廊外，呼息处尽是白气。

  烟火照耀下，我摁着手机，想着与先生道一声新年快乐，叫先生放心，我很好。

  兀的手机响了，屏幕闪烁着白光映在我的脸上：

  “老师永远在你身后。”

  “你是老师的骄傲。”

  嗳，泪如雨下。

  终有场年华，相逢于人海，消散于时光，重逢未有时。

  先生不在的时候，我正忙着长大。

  曾和我翻过十五岁那一页，最好的先生，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最好的笑声。

  千山万水，当我站在岁月的交叉口再回望那场盛宴时，最是温暖，陪我一点一点成长，烫平所有未知的苦难。

  先生啊，您让我相信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与善意。

  2018.祝您子孙绕膝，长命百岁。

赠先生